杨一诤抬起头,只见一轮孤月坠入了漫天星河之中,顿时兴致大发,念起了苏东坡的诗:“何处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三人者耳。”
于文雍听完却笑骂道:“苏东坡郁郁不得志这才念出了这句,你几时不得志了?”
杨一诤道:“虽无东坡才,却有东坡意,借此番景象感慨一句而已。”
黄凤清也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有时候想想能和东坡先生和李太白他们共享一轮月,也是一件浪漫的事。”
“我懂了。”于文雍感慨道:“你们两个性格算是浪漫型,擅长吟风颂月,这种风月词和花间词我品一品还可以,让我作我是作不出的。”
杨一诤道:“每个人的词风随各自的性格,李太白是飘然若仙不食人间烟火,苏东坡是浪漫洒脱说尽人间百味,李清照是细雨打残花凄凄切切,辛弃疾是满腔愤慨金戈铁马。”
黄凤清点点头:“我和谨言的词风与苏东坡相近,相对洒脱随性,嵩阳兄的词风我们倒是还没领教过。”
于文雍连连摆手:“不献丑不献丑,我最不擅长这个。”
已是子夜,青石板街道旁的石塘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蛙声,岸边的柳树上偶尔扑腾出几只夜莺,清风袭来,树影摇曳,惊起一片蝉鸣。
不知不觉,已是永徽四十年的初夏。
三人走到一片水潭前,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这里潭水清澈,漫天的星辰倒影在水中,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此处人间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黄凤清闭上眼睛,任水面上袭来的风拂过自己的面庞,他听到了很多声音,有风声,有水声,有枝叶沙沙声,也有蝉鸣,有蛙鸣,还有马蹄声。
他猛地睁开眼!
对,就是马蹄声!
“你们听!”黄凤清一把拉住于文雍和杨一诤。
两人疑惑的看着黄凤清,可还没等发出询问,就也听到了那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
“出事了!”于文雍大惊失色:“我们赶紧回去。”
子夜驰马,只有一种情况!急报!
县府衙门就在前面,三人几步跑了回去。就在同时,骑马的甲士也勒马停在了衙门口。
甲士对着衙门内大声喊道:“东山县何在!?”
于文雍大步走出:“我就是东山县!找我什么事!”
那甲看到于文雍的时候整个身体就软了,重重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三人赶紧上前,与此同时县衙里值守的衙役听到了声音也都赶了过来。
“有血腥味!”杨一诤惊呼道。
三人上前扶起甲士,甲士的盔甲上已经满是血。
“盔甲内。”甲士死死的盯着于文雍,几乎是用尽力气的说出两个字:“敌袭!”
于文雍眼中充满了惊慌,他颤抖的把手伸进甲士的盔甲内,摸出一封粘着三根鸡毛的信。
他差点晕厥了过去,三根鸡毛粘着的信,超级紧急事态。
黄凤清向后大声喊道:“医官何在?”
一个还穿着睡衣的老郎中提着药箱飞快的跑来:“来了,请让开。”
老郎中给甲士摸了一下脉搏,道:“死不了。”
随后从药箱中捻起三根银针刺入甲士的后背,吊住了他一口气。
昏厥的甲士呕出一滩淤血,他的目光又看向于文雍,虚弱的道:“大人,离此地东边不到五十里,有一支一万人的骑兵正在迅速靠近,是五雷教的骑兵。”
“好,我知道了。”于文雍恢复了镇定,他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着,他对旁边人道:“来人,把他扶下去,好生照看。”
他走到东山县地图旁,黄凤清和杨一诤还有衙门里的两位当值师爷紧随其后。
于文雍手中捏着信封,他指着东山县东去五十里的地方对众人道:“这里!出现敌情,一支五雷教的骑兵正向我东山县突进,我们该怎么办?”
黄凤清经历过唐洲城的事情,心中自然比他们更为镇定,他道:“当务之急有三点。”
他走到地图前,道:“第一,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封信送到京城,天亮前一定要送达。第二,敌人来犯我们是抵御还是撤离,这件事要尽快定夺。第三,请救兵!要抵御要请官兵,要撤退也得请官兵护送!”
众人点点头,一个师爷道:“事不宜迟,我们先让人把这封信送到京城去。”
黄凤清看向他:“兹事体大,天亮之前京城九门封闭,县城中又没有传令兵,你们怎么把这封信送进城去?”
“嘶!这…”师爷难住了,他又问道:“有这封三根鸡毛的八百里加急难道还进不去吗?”
“进不去!”杨一诤摇了摇头:“夜里只有传令兵背着对应的令旗,城门才会开。”
“我去!”于文雍看着沙盘咬牙道:“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信送进去!”
“不,独你不能去。”黄凤清一把拉住他:“你是东山县的县令,有你在这里,百姓不会乱!”
黄凤清道:“信,我去送。”
于文雍看向他:“你有把握进去吗?”
黄凤清摇摇头:“我得试一试,还有一点,我马比你们骑得快。”
于文雍重重地点头:“那就拜托师兄了。”
黄凤清点点头,又问道:“东山县有甲士多少人?城墙有多高?”
于文雍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有甲士五百人,城墙也只有两丈高。”
黄凤清也沉默了,片刻后道:“有总比没有好。”
一位师爷苦涩道:“五百对一万骑兵,简直是杯水车薪。”
“那得看怎么用这五百人。”于文雍大声道:“来人!”
两名衙役立刻大声喝到:“在!”
于文雍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签,道:“传我命令,守城兵一百人去东城楼,在各个垛口插满旌旗,每隔五米摆上火盆木垒,城头上架三面战鼓,天亮前务必完成布置。”
空城计!
几人眼前一亮。
接着于文雍又拿起第二支签:“剩下四百守城兵,还有县衙门里的所有衙役,都拿着锣鼓去挨家挨户的敲门,把所有百姓叫醒,让他们赶紧撤出东山县。”
黄凤清问道:“百姓们往哪里撤?”
一个师爷道:“自然是往京城方向撤。”
“不行。”杨一诤摇了摇头:“京城来不及了,会被骑兵追上的。”
黄凤清指着地图上道:“这里有座山,往山上撤,骑兵追不上来的!就算他们追到了山脚下他们也断然不会上山,这里离京城这么近,周围有重兵把守,弃马上山就等于自己在往笼子里钻。”
一位师爷疑惑道:“这位小哥有这么大的把握?万一他们下弃马上山该如何是好?”
于文雍断然道:“不会的,五雷教的骑兵一定不敢弃马上山,他们单刀深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来天子脚下杀人恶心朝廷的,所以断然不敢在这里跟我们玩命,就让百姓往山上撤。”
于文雍看着众人,最后一件事:“去哪里请救兵?”
“有一个地方可以争取。”黄凤清立刻道:“京郊皇家演武场!”
“这个地方我去过,我去请救兵。”杨一诤立刻道:“可我如何请救兵,还请师兄教我。”
黄凤清想了想道:“严浩今天就在那里,你去找他商量。”
杨一诤惊讶道:“奉生哥?他怎么会在那里?”
黄凤清苦笑道:“他不仅是我们那一科的文进士,还是武进士,他现在隔三差五都会去那里和年谊聚会。”
黄凤清道:“你去找他,把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他会帮我们想办法请救兵的。”
杨一诤点点头,抱拳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
于文雍向他抱拳:“谨言,拜托你了!”
杨一诤重重点头,向众人抱拳,而后带着两个衙役转身离去。
黄凤清转向于文雍:“把信给我吧,我也得马上走。”
于文雍把手中的信郑重的交给他:“师兄,拜托了!”
黄凤清抱拳道:“嵩阳,保重!”
大炎永徽四十年春,雷国豹王韦尚义统领两万骑兵进入直隶进行第二次北伐,说是北伐其实是游击作战,其根本目的是牵制住六十万直隶大军,使他们不敢轻易进入唐洲作战,其更深层次的目的,是为南征的虎王争取更多的时间攻打宛洲。
时至六月,韦尚义突然分兵一万,单刀深入东直隶,三日内连克数道防线,目标直指京师,京师震动。
疾行两个小时,中途换了三次马,黄凤清终于在寅时初到达了京师东大门,下马的瞬间他几乎虚脱,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幸亏身后的衙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黄凤清抓住马缰,慢慢的正了身。
城楼上的守军发现了他们,往下丢了三根火把,昏暗的火光照清了黄凤清。
守军喝问:“来者何人?京城宵禁时间,快速速退去!”
黄凤清提了口气,拿出急递高举,大声道:“我是翰林编撰黄凤清,有急递急送内阁,快开门!”
楼上的守军沉默了片刻,大声道:“按照规制,没有令旗,不能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