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忠,圣女是谁?”
当黄凤清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时,李鹤忠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机,他再也坐不住,扯着两百斤的铁链猛站了起来,却被一旁的李汉刀一脚踹在了胸口跌回了座位,剧烈的震动把马车都颠的左右摇晃,守在车外的护卫提着刀一下子就拥进了马车,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黄凤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等护卫们都退了出去他才继续道:“李鹤忠,我跟你说句实话,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你带着一队人深入唐洲腹地是为了寻找你们五雷真主教的圣女,你跳河逃走的那天在我回到唐洲城后,有人来找过我问我圣女的下落,我当时一头雾水,后来想想这个圣女应该是与你有关,刚才从你的反应来看,那应该是确认无疑的了。”
“呼——”李鹤忠闻言长舒一口气,他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无力的靠在马车壁上,他深深的看了眼黄凤清,张口欲言却又止,然后轻轻的笑了笑。
他突然对黄凤清道:“你要是告诉我是谁问你这个问题的,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
“两件。”黄凤清讨价还价。
李鹤忠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但又道:“我能告诉你的,我一定告诉你。”
黄凤清点头道:“好!那我问你,谁是圣女?”
李鹤忠摇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黄凤清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找她?”
李鹤忠沉默了半晌,又缓缓摇头:“这个我也不能告诉你。”
黄凤清被气笑了:“你这样一点诚意也没有,还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李鹤忠沉默,又叹气:“你还是再问一个问题吧,这两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黄凤清想了想:“你们究竟有多少灾民?”
李鹤忠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黄凤清,轻声道:“目前估计有八十万。”
黄凤清倒吸了口凉气,沉默无言。
李鹤忠微微一笑,道:“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加入我们十方天雷真国,我们有八十万灾民为基地,建立一个新的王朝,何尝不可与炎室逐鹿天下。”
黄凤清双手合十求饶道:“李大哥,这种话求你别说了,我在大炎朝活的好好,你跟我说这种话就是在要我命。”
李鹤忠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再考虑考虑,等哪天你想通了尽管和我说。不过现在你该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了。”
黄凤清道:“来找我的人问话,是严彰阿派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李鹤忠皱紧了眉头。
黄凤清看着他这副表情就知道这个东洲巡抚肯定和他们有什么撇不清的关系,就问道:“你认识严彰阿?”
李鹤忠大方的承认了:“认识。”
黄凤清问道:“严彰阿跟你们五雷教有什么关系吗?”
李鹤忠摇摇头道:“真是不知者无畏,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没有好处。”
继而李鹤忠又闭上了眼睛,他对黄凤清道:“你虽然抓我可我并不记恨你,你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读了几本四书五经却也知道忧国忧民,你抓我是为了你们的公义,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我只提醒你,抓我归抓我,但有些事情千万别去打听,就算有人要告诉你,你也应该捂住耳朵不去听。”
黄凤清默然,李鹤忠的这番话让他感到有种无力的羞愧,但他也知道李鹤忠说的都是善言,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不再去追问其他的事情,他深深的看了眼李鹤忠不由得一阵苦笑:“你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要是你们十方天雷真国人人都像你这般,那大炎危矣。”
十多天后,绑着李鹤忠的马车行上了唐洲古道,上了这条古道便可一路北上直抵京城。季三和林清弦早在这条古道上等他们,黄凤清和林清弦商量了一番决定不再回唐洲城,一来唐洲城内波谲云诡不是他能消受的了的,更何况还有李鹤忠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若带回去定不得安宁,二来请求他们去抓李鹤忠的杨寿光在临走时也希望他们不要把他带回唐洲城,若带回去恐怕会横生变节。他们决定带李鹤忠一路北上,若在路上遇见官兵便将李鹤忠交于官兵处置,若遇不得便干脆送到京城。
而他们在唐洲古道上走了不到半天,前方传来消息说前面有一队兵马正向这边赶来,黄凤清心中一喜,赶紧让李汉刀前去看看是不是官兵,李汉刀很快就回了,给黄凤清带回了答案。正是官兵,而且里面有捕蝶郎,打的是皇差的旗帜!
黄凤清大喜过望,有捕蝶郎护送又打着皇差的旗帜,那一定是钦差无疑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几天押着李鹤忠一路上他也吃不香睡不好,有这么一个狠人在卧榻之侧,他岂能安心。可他心中还是有一丝不忍,交出李鹤忠就等于给他判了死刑,天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想到这里他翻身下了马,走到后面的马车边一头钻了进去,他看着李鹤忠,李鹤忠也平静的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对李鹤忠道:“前面来了一队兵马,是皇差,我打算把你交给他们。”
李鹤忠平静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黄凤清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他马上要做的事情无异于是要对眼前这个人判死刑,可他能做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能抉择的了,他心中的愧疚感无非来源于他即将把一条鲜活的生命交给阎王,但愧疚和大义相比又孰轻孰重?他所行之事,是大义!
黄凤清问李鹤忠:“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李鹤忠露出一丝微笑,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凤清看向窗外,远方可见处已是尘土飞扬,万马奔腾之下两面明黄的旗帜清晰可见:“我把你交于他们已是对你判了死刑,我敬你是英雄,就凭这点,你有什么事还有遗憾的我尽我所能帮你完成。”
李鹤忠淡然一笑,依旧对黄凤清说了那句话:“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李鹤忠轻声道:“若真是天要绝我,那我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天国大业还未成,天若要我活,你们杀不了我。”
黄凤清沉默,他再无多言,退出了马车。
钦差的队驾足足有五百甲士,他们多是唐洲军队临时调拨过来执行护送任务的,还有一些钦差的亲卫走在最里层贴近马车的地方。队伍中为首的几名骑官看见黄凤清一行突兀在路上,驱马前来盘问,黄凤清向他们说明了车里捉了一个反贼的头目,几位骑官闻言大惊失色,连忙驾马去马车里查看,见到马车里绑着的李鹤忠互相对视一番后,其中的两名骑官又策马折回了马队中,直驱钦差大马车,只见一名骑官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边向里面说了几句话,而后带着整个马队向黄凤清他们围了过来。
四名银甲队官翻身下了马,走到黄凤清一行的马车前揭开轿帘往里面一看,继而又看向黄凤清问道:“这里面是什么人?”
黄凤清拱手道:“回几位大人的话,里面是一名东洲反贼的贼首。”
“反贼的贼首?”几个队官互相对视一眼,其中的一名问道:“你是怎么抓到他的?又怎么知道他是贼人?”
黄凤清道:“几位大人,这贼人是东洲贼首之一鹤王李鹤忠,我与此人接触过两次,第一次是他险些要我的命,后我受到唐洲巡抚杨大人的指点,设下陷阱才捉得此贼人。”
另一队官也问道:“你既然捉了此贼人,为何不送至唐洲交于杨部堂?”
黄凤清道:“各位大人,我没把贼人送至唐洲城,一来我要进京赶考,春闱在即我不能再在唐洲有所耽搁,二来不让我把贼人送至唐洲城也是杨部堂的意思。”
“此话怎讲?”几个队官不解。
黄凤清摇摇头道:“杨大人此举何意在下也不知道,不过杨大人托我办这件事之前,他告诉过我他已经调动不了唐洲的军队去捉贼,所以只能托我去。”
几个队官面面相觑,其中有个队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看向黄凤清道:“我们不能就这样相信你的话,你带着一个贼人,还是贼王李鹤忠实在是匪夷所思,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有通关牒书吗?”
“有。”黄凤清从怀中掏出一张渡牒,这张通关牒书正是杨蜀锦亲笔签发的军用牒书,黄凤清把牒书交给四个队官,几个队官一看就惊了,互相又对视了一番。
“请你稍等。”其中一个队官对黄凤清道,此时他们说话的语气已经有了变化,不知不觉对黄凤清用了敬语。
那个队官捧着黄凤清的牒书大步走到钦差的马车边,从车窗中把牒书递了进去,对里面说了几句,不一会儿,那个队官又走了过来,把牒书递还给了黄凤清,道:“你跟我来吧,我们大人有话问你。”
黄凤清走到马车边,跟在身后的队官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跪下行礼。”
黄凤清自然懂得这个礼数,这是钦差,名义上钦差出行如皇帝亲巡,虽然实际办起来还是有天地般的差距,但钦差毕竟是钦差,黄凤清中了举便是举人,举人见了钦差,跪下磕头是基本礼数。
黄凤清跪下,恭敬地磕下头去:“学生黄凤清,叩见大人。”
“起来吧。”轿子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本官有话问你,你且站着回话。”
“是。”黄凤清应了一声,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马车边。
轿子里传出声音:“本官看你的军用渡碟是杨蜀锦杨公公亲笔签发的,你和杨公公有何交集吗?”
黄凤清道:“回大人的话,杨公公去年腊月前往宛洲传旨,学生正是在宛洲城有幸见过杨公公,这张渡碟是杨公公下属的公公送给学生的。”
帘子里又道:“既然是杨公公下属的公公送的,那本官就不问了,本官信得过杨公公,自然信得过你说的话。这马车上的鹤王李鹤忠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捉到的,为何杨巡抚又不让你带到唐洲城,你且一五一十的说与本官听?”
黄凤清站在帘子外把在唐洲城的遭遇和去唐洲大峡谷抓李鹤忠的事情都简单的说了一遍,听得里面的钦差大为震惊。
“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是为朝廷立了大功。”钦差感叹道:“没想到这次南下之行还未到唐洲城就有如此收获,不过现在本官还不能断定你说的就是真的,是不是贼王李鹤忠等本官到了唐洲城还要亲自审查。”
“你且过来。”
钦差说了这句,黄凤清顿时有些愣了,随后就见马车的帘子揭开了半面,里面有一个鹤发童颜中年男人正透过帘子细细的看着黄凤清,中年男人面相神色十分和蔼近人,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此人便是朝廷大钦差,定国公奉温煦。
黄凤清回过神来,赶紧向前一步拱手作揖道:“学生黄凤清,见过大人。”
“免礼吧。”奉温煦道:“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本官会替你如实上报朝廷,请朝廷对你嘉奖,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这个李鹤忠我是要带走的,你且安心上路,朝廷春闱在即你好好考试,将来朝廷还要你为国效力。”
奉温煦带着李鹤忠一同走了,李鹤忠终究是去了唐洲城。唐洲城里暗流涌动的各方势力都知道奉温煦的到来定会在唐洲官场上掀起一场风波,可李鹤忠的到来又会给唐洲城带来怎样的变数,谁都不知道。
黄凤清把李鹤忠交给奉温煦后,便全力向京城赶去了,一路上他同样看到许多拖家带口北奔的人,唐洲在很多人心中已是一片灾地,在这条唐洲古道上,有许多累死的马,有许多冻死的老人,还有许多被遗弃的孩童,一路向北,尽是惨然。看到这路上的一幕幕,黄凤清心里满是悲然,他无力去救这些终将被大雪覆盖的人,他只能冒着风雪与这古道上的其他人一样顶风前行,盛世雪兆丰年,乱世雪埋白骨,此时的他似乎明白了远在终点的那个庙堂究竟是怎样的修罗场。
一个月后黄凤清抵达了京城,有杨蜀锦签发的通关渡牒他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任何阻拦。而就在同一天在唐洲与东洲的交界处,又有三十万灾民越过唐洲关隘加入战场,官军与反贼大军鏖战七日,唐洲东部血流成河,在反贼大军猛烈的攻势下官军连失五城,杨蜀锦率官军主力退守唐洲城。
时至三月,初春开雪,没有官军的保护,反贼以迅猛的攻势席卷了唐洲以唐洲城以东为界的全部地区,半个唐洲失陷,天下震撼。三月中旬,六十万灾民大军兵分三路兵锋直指唐洲城,而朝廷调至唐洲的各路援军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全部抵达唐洲,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场自大炎开国以来最惨烈最浩大的战争即将在唐洲城打响。
唐洲城外黑云压城,可城内依旧是暗流涌动,自奉温煦接管唐洲城后,各方势力依旧在暗地里进行角逐,有人想活命,有人想揭开这一切的面纱,有人在排兵布阵,也有人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偷偷缝制五雷旗。而就在这时,一道夹着京城里谏官唾沫星子的八百里急递的圣旨星夜入唐,朝廷在这个时候居然临阵易帅,监军大太监杨蜀锦因失地有罪被免了兵权,次日钦差奉温煦接掌虎符,原唐洲知府杨寿光也因渎职被下了大牢。
大炎永徽四十年四月初,六十万灾民大军兵临唐洲城下,朝廷各路援军也相继抵达唐洲城附近各个重镇,大战一触即发。而在京城,因国事拖了快一个月的春闱也在满朝老朽的唾骂声中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