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过隙,酒过三巡。
郑成威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发现皇上亦未讲话,看着自己的目光依旧如少时般亲厚,这才将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来,厚着胆子开口道,“我此次来,还想再替苍云堡的兄弟们多讨些军饷回去,此次狼牙赶在冬天活动,正是北地物资储备最为匮乏的时候。”
皇上很是爽快的点了点头,“苍云堡驻守要塞,的确需要充分的补给,程彦衡将军我亦是信得过的。来人,传朕旨意。”
“狼牙军作乱边关,意图染指中原,大战在即,开放官粮支援苍云堡一众将士,由郑成威副将带领一队禁卫军,护送粮草安全运抵苍云堡,一路关卡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洛阳、太原等地物资一律由苍云军调配。”
太监领旨退了出去,皇上又将一块金牌推到郑成威面前,“我知你这次来长安是为了洛阳刺史曾远和县令何有道一事,他二人包庇子嗣行凶,搜刮当地百姓为祸一方,你且处置,不必顾忌我。现如今,我已在朝中培养了不少势力,不会再如初登基时一般任人掣肘,青天剑握在你手中,我十分放心。”
郑成威看着如今的皇上,早已不似少时那般羸弱,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之前是你和将军府护我,如今该换我保你平安,你现在是苍云堡副将,我不好同程彦衡将军抢人,如若有朝一日你不想再呆在北地,可随时拿着这金牌回长安。”见郑成威不讲话,皇上继续说道。
“臣……不,我郑成威,有生之年定护皇上江山无虞。”郑成威起身,向皇上郑重一抱拳,多年来他一直觉得一身龙袍,一把龙椅,改变了太多,时至今日他才真正懂得,彼此的身份注定就不可能如普通人般称兄道弟。
他是九皇子,是太子,是天子,一步步走来他有他做皇帝的本分,而自己为臣,在他刚登基不久时,便搅得朝野震荡,已是逾越,自己的本分则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披甲挂帅,守天下安定。
皇上见他如此说,却是有些无奈得摇了摇头,眼底闪过几分失望,但最后还是定了眸子,笑着在郑成威肩上拍了拍,“少时所言,厚待万民,安定四方,开创清平盛世,朕定不会让你失望。”
此后,二人又叙了许久,只是一直到最后,郑成威离开,皇上都未曾开口同他讲过一些话……
当年郑成威虽不是皇子,却生得俊朗非常,能文善武,光环加身,哪怕是放在一众皇子中间,都依旧风采夺目,而自己却是所有皇子中最自卑,最软弱的那一个,每天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中苟且偷生,甚至有时会羡慕这个将军的儿子,活得潇洒肆意,不拘一格。
只是他怎么都未曾想到,自己会与这个只能仰望的少年有所牵绊,让郑成威和整个将军府护着他走上从前未敢奢望过的皇位。
但一路走来,他竟天真的以为,只要郑成威在,他二人便可如儿时一般,一路披荆斩棘,无所畏惧。
可直到郑成威被迫辞官离开长安,他才突然明白,为何帝王注定孤独,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如果自己不够强大,哪怕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都会失去最想守护的东西。
御书房的烛火一直燃到拂晓,陪着个注定活在笼子里的人……
而此时的狼牙大营中,谢安正倚靠在凳子上,怀中是一只毛色灰白的小狼,被他抓得甚是舒服,一个转身,露出了毛绒绒的肚皮。
就在他有些发愣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一声疾呼,“报告统领,有密函。”
信件递进来,内容十分简短。
“洛青崖已死,郑成威远走长安。”
無錯書吧一句话,让谢安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捏着这军报,反复的看那五个字,满眼得不可置信,怀中的小狼似是通人性般,紧忙扭着身子从他怀中跳走了。
他起初只以为洛青崖是嫌恶与他为伍,因此才故意留下决绝的话,惹他生气死心,怎成想再听到他的消息,竟是阴阳两隔,短短的五个字,似比他这辈子读过的所有文字都刺骨。
记忆不可抑制向前翻去,他发觉,自己最后一次认真看洛青崖,竟是在那大雪覆盖的半山腰,二人躲在山石后,自己心急要去引开郑成威,因此让洛青崖独自下山。怎知那一眼,却是此生最后一瞥。
“巴尔图!巴尔图呢!让他给我过来。”谢安发了疯一样得在帐中喊道。
没一会,巴尔图就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谢安的眼睛更红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昏迷的那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巴尔图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又将过程讲了一遍,谁知说到一半就被谢安打断了。
“你再给我仔细想!我不是让你再将之前的话复述一遍!”
语气狠厉,惊得巴尔图身子一哆嗦,只得在脑中疯狂的回忆着那段经历,一个细节都未敢放过。
想了一会,他再次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属下不懂医道,但是那日洛大夫医治完你后,似乎身子就不大好了,那几日送进去的吃食,他都没进多少,一直到他走那日,甚至是滴米未进的程度了。”
谢安听到这话,更是诧异,“那箭呢?拿过来!”
巴尔图不敢怠慢,没一会就将那个用帕子包着,通体黝黑的弩箭呈了上来。跟着他进来的还有那几日,所有经手过洛青崖药方的一众医官。
谢安拿着弩箭,便是如今血液都干涸了,他也立刻就闻出了这是何毒,“钩吻,竟是钩吻,这剧毒他如何解得?啊?你们说话啊,洛青崖他如何解得?”
这些医官平日里并不在身前,哪里见过谢安这般发疯的状态,均吓得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
“哑巴了?”谢安气得,直接抽出巴尔图的佩刀,抵在了其中一个医官的脖子上,“你说说看。”
只见那人立刻就吓得失了胆,又不敢不回话,只能颤抖道,“回统领,属下医术不精,如此剧毒,若是在下,无一点办法,但是苗医术法诡谲,想是有什么其他法子,属下实在不知啊……”
谢安深吸了口气,收回刀,也知自己如今再为难他们也是无济于事。
随后转念一想,此消息是由苍云军中暗桩传回,那么洛青崖生前定是见了苍云堡里的人,于是冷笑着,将那密函狠狠地丢进火里。
“程彦衡,老子让你整个苍云军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