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崖有些痛苦得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蹲坐在谢安塌前,他近日来接连受伤,身子本就孱弱,方才贸然使用连缘蛊与蛊虫相连,期间不仅蛊虫在借用他的内力,还有一部分溢出的毒素,也顺着这种联系进入了他的体内。

寻常人中毒尚能用蛊虫吸食,但连缘蛊所传递而来的却更加凶险,因与蛊虫共体,毒素几乎是直奔心脉而去,瞬间扩散在每一条经络里,他的血液尚能压制一时,但却撑不了几日,一旦毒发,便是回天乏术。

洛青崖自己也知晓,因此见四下无人,竟自顾自得苦笑出声来,如此下场,甚好。

或许,早就该了结了的,苟活至今,属实难捱,他笑着,笑容过后便是释然的解脱。

待他稍微缓和些了,便又强打精神,擦干血迹,吞了些温补的药丸进去,免得被人看出破绽。

如今谢安阴差阳错的被重伤,尚得昏迷几日,而今日所见,竟有人明目张胆的在军中行刺,明面上是想要了他的性命,但本质还是冲着谢安来的,如今一片平和的军营中,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股势力,正在死死盯着这帐中的一举一动,难防再有人趁此机会,痛下杀手,因此在谢安清醒之前,他断不能放松警惕。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满是人员移动的脚步声,随后便看到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来人正是今日护送自己回军营的人。

“洛大夫,我叫巴尔图,是统领身边的近卫。”他说着,抬手横在胸前,向洛青崖和谢安的位置行了一礼,“今日之事,还不能完全确定背后之人是谁,以防万一,我会增派人手,日夜守在账外,确保您和统领的安全,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能够在谢安被围困时,接到暗报前来接应的近卫,想来平日里也是深得他信任之人,如今自己对军中一切都很陌生,需得有可靠的人帮衬,因此也未疑他,连忙回礼,说了句“有劳。”

而后便将写好的药方子交给了他,并叮嘱了药材必得是由信得过的人经手才行。

巴尔图得令,恭敬得退了出去,没一会又细心的送了好些伤药和吃食进来。

另一边,郑成威被救下后,难得见到平日里桀骜不驯的他,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跟着大将军返回苍云堡的路上,愣是没敢说一句话。

见状,大将军也是了然于胸,虽然今天的事,本就没有什么胜算,但郑成威贸然行动,着实是得吃些教训的。

郑成威年少成名,其经历和作为皆是在朝堂之上,皇城之中,虽熟读兵书,又得郑宽毅老将军言传身教,习得一身好武艺,但到底是没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经验,不懂得狠辣的生存之法。此番在谢安手中受挫,倒也能让他明白几分边关守将所面临的残酷境地。

程彦衡为人,向来重义,厚待身边每一个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虽不看中名利,也不畏惧远在长安城的皇帝,但同为将领,出于对郑老将军的尊敬,他也属实是不敢把郑成威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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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沉默过后,倒是大将军先出言打破了僵局,“你怎知我会带人在那条路上围堵。”语气平和,没有透露出丝毫严厉。

郑成威见状,心中也知晓,大将军未苛责他,多半是自己父亲的缘故,难得谦逊的说道,“这条路离狼牙驻地最近,以谢安的伤势想要脱困必得节省时间,你若赶到驿馆,看到我留的字条,肯定会带人前来接应,以你的智谋,绝不会原路上山,我能想到的,你一定也能想到,因此算着时间,想看看你我二人合力,能否将他生擒。但我没想到,他在危急时候还能反手对付我,一时大意,落了被动。”

大将军闻言,宽慰道,“面对谢安这样的对手,断没有万全之策可言,他虽为狼牙军统领,但却是个不要命的主儿,任是再绝的死局,他都可能给自己搏条生路出来,这些年苍云军同他屡有摩擦,但至今都无法完全掌握他的带兵路数,又岂是你我能轻易困死的。”

郑成威听着,一扫前几日的不服气,心中暗道:“日后断然不敢再如此轻敌。”

洛青崖这边,送走了巴尔布,甚至都没来得及进些水米,便连忙褪下谢安身上的袍子,准备查看他前几日的伤口。

谁知内衫一掀开,光是错落狰狞的旧伤,便爬满了胸口,不知他这一路走来,经历过多少次阎王殿门口打转的恶战,才能成就了那一身狠绝果断的真本领。

而此时,他右臂上那道最深的刀伤,已然红肿化脓,洛青崖只得小心翼翼的先清理掉血污和腐肉,才能将伤药完全敷上。

虽然洛青崖平日里并不认同谢安的所作所为,但今日施救,却也没有半分犹豫,他在动用连缘蛊之时,便知毒素反噬的后果。

仅是出于医者的本能,看不得有人在自己眼前殒命,他反复这样告诉自己,将心底对于谢安那份复杂的情绪死死的压着。

谢安几次三番舍命相护,任是个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忽视,但越是这样,洛青崖就越是痛苦,因此宁愿表现得丝毫不为所动,惹得谢安屡屡对他发火,也不敢表露出零星半点的紧张与在乎。

因为他与旁人不同,早在自己妻子殒命的那刻起,原本的洛青崖便也跟着死了,谁又能指望一个死人的心中再荡起波澜呢。

待到清理完全部伤口,上好了药,帐中已然需要燃起烛火了,洛青崖有些透支得跌坐在书案前,想是那会服的药过了效果,如今他整张脸惨白得骇人,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洛青崖就这么坐着,并未理会自己的身子,只瞧着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偶尔有风过,惹得影子也跟着抖了抖,算是替他诉说了心中的全部情绪。

他并不后悔如此,但得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尽可能的将谢安的身子调理好,这样在他醒来时,哪怕是没了自己,也能有足够的精神,应付军中一切的暗潮涌动。

于是他便趁着自己还有精神,将眼下能想到的,半月后的,一月后的,哪怕是半年后的,一年后的,所有能用得上的药方,都事无巨细得写了下来,待墨迹晾干后,对折起来,收进盒子里,供他日后使用。

而谢安此时就安静的睡着,丝毫看不见他舍命护着的人,如今为了救他熬着为数不多的生命,偶尔几声轻咳,都仿佛要花费很大力气。

或许在谢安的梦里,洛青崖还是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哪怕情势所迫,站在了自己身侧,却也依旧苦守着那份善良的执念,对自己向来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