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渊再次睁开眼睛是在苍云军的营帐中,他尝试着翻了翻身,只觉得浑身酸疼,脸上也火辣辣的疼。

他庆幸自己没有被一刀毙命,却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另一个营帐里,景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着本书,眉头紧紧的皱着,一脸的不高兴。

这营帐比普通营帐大很多,四周挂着厚厚的毛毡,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一副屏风把营帐隔成了两部分,右边摆着一排架子,上面罗列着各种书籍画卷,虽是军营中,却有种文人的风雅之气。

这时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穿着青衫的男人,身材修长,仅用发带束着发,手里还拿着柄折扇,虽是一身儒生打扮,却难掩棱角分明的轮廓,一对剑眉凌厉的横在脸上,下面衬着一双明亮的长眸,鼻梁高挺,两片薄唇此时正勾出一抹戏谑的浅笑。

“小景昊,你干嘛呢?”来人问道。

听见这人话,景昊头都没抬,只闷闷的应了两个字,“看书!”

只见那人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在景昊后脑勺上,“书都拿倒了,你小子看得哪门子书!”

景昊被打的“哎哟”一声,最后索性把那本拿倒了的孙子兵法往桌上一扔,回头不满的瞪了男人一眼。

这男人也不恼,直接坐到了景昊对面,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只看那茶具并不是北地的粗陶,而是官窑上好的青瓷,琥珀色的茶水映着杯底一尾小鱼,煞是好看。“怎么,还在生你那小友的气?”男人轻笑着问道。

“哼,我才没有,我现在只想把他剁了喂狼!”景昊嘴一撇,恨恨的说道。

男人听后“噗嗤”一乐,慢悠悠的说道,“那你昨晚何不把他直接丢在那雪原里,不出两个时辰估摸着就冻死了,要是碰到野狼分食了更好,若有幸野狼没出来转悠,给他留个全尸,明年开春雪化了也是一剖好肥料。”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景昊的神色,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所以你还吭哧吭哧的把他背回来干嘛?”

景昊被说得一时语塞,两只杏眼瞪的溜圆,一时找不到话反驳他,最后只得生硬的找了个理由,“我怕他那一身毒物染了土地,明年毛都长不出来!”

男人“嘿嘿”一笑,也不接他的话,似是自言自语般念道,“啧啧,人不大,嘴倒是挺硬。”

沉默了一会,景昊往案上一趴,下巴抵在手背上,表情委屈得像只没抢到食吃的小狼,“大将军,因为他的隐瞒死了那么多人……”

“若是没有他在,恐怕此时雪余村和安寿村的状况会更加惨烈。”男人依旧慢悠悠的喝着茶。

“可是,他知情不报,下蛊的人又是他师兄。”景昊皱着眉,依旧一脸困惑。

“此事我已接到五毒教密函,信上说艾黎长老大弟子洛青崖出走,窃走教中禁术,此事事关重大,禁术若落入歹人手中,恐为祸中原,望我们切勿声张,以防江湖中再有贼人觊觎。”男人说道,随后似是又想起什么,“哦对了,信中还提到了你那小友羡渊,据说也是私自跑出来的,一路追查他师兄下落来到关外,希望我们能尽量保证他的安全,而他也会协助我们找到蛊虫的根源,缉拿洛青崖,随后五毒教也会再派弟子前来支援。此事我已经答应五毒教教主了,这样一来你把他剁了喂狼这事恐怕就行不通了。”男人依旧一脸云淡风轻。

景昊听着,并未对前半段话有什么兴趣,只是在听到后半段话时身子动了动,最后扁了扁嘴说道,“难道那些村民,还有颜初师兄他们,都白死了嘛?”

“哎”大将军放下茶杯轻叹道,“待你有一天上了战场,就明白了,这世上有太多竭尽全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你除了接受之外没有别的选择。”这话似是对景昊说又似在对自己说。

“我还是想不明白……”景昊刚想继续问,就被大将军打断了。

“书都能看倒了你还能明白什么!”大将军做势要再拿扇子敲景昊的脑袋,吓得他猛得一窜,撞得案上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大将军我有事先走了。”景昊说着就要往营帐外跑,结果被大将军一把抓了回来,回手一扇子敲在他脑门上。

“一惊一乍的你随谁!去把你那小友给我找来,这会约莫着应该醒了,你再不去。恐怕楚云山就先你一步把他剁了。”大将军说着,把景昊往帐外随手一丢。

“对了,顺便把楚云河也给我叫来。”景昊没跑出两步就听见帐内传来大将军的声音。

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脑门,嘴里不满的嘟囔着,“哼,仗着自己武功好,没事就打人!”

待景昊走远,大将军若有所思的望着那本被景昊丢在案上的兵书,随手翻了翻,喃喃自语道,“好戏怕是才刚刚开始吧…”

只见他指尖轻点之处,几行工整的正楷,“第六计,声东击西,乱志乱萃,不虞‘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

羡渊此时正躺在榻上发懵,就被风风火火跑来的景昊拽了起来,“大将军找你!”撂下这句话,景昊转头便走,也不看羡渊一眼,想来心里还别扭着。

羡渊一阵无语,冲帐外喊道,“大将军找我,我上哪找他啊!”

“挑最大的营帐进!”听到这句话,羡渊气的直咬后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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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昊在去找副将的路上遇到了楚云山,此时他正轮着刀冲平时练武用的木桩一阵狂砍,周围的师兄弟没一个人敢靠近他。景昊缩了缩脖子,绕到他背后也想赶紧走人。谁知楚云山余光扫到他,长刀在手里转了个圈,转手刀柄一横拦住了景昊的脚步。

“嘿嘿,云山师兄好啊。”景昊连忙赔笑道。

“大将军可有命令,蛊虫一事怎么说?”云山问道。

“详细的没说,这会只是让我传副将过去。”景昊答道,想到大将军说切勿泄露禁术一事,便没有开口提这一部分。

“替我和大将军说,缉拿下蛊之人一事,我自愿请缨。”云山说着,放下了拦住景昊的长刀。“还有烦请大将军放心,不必再派人盯着我,我不会罔顾军纪再去找五毒教那小子的麻烦。”

“一定转告,一定转告。”景昊答应着,赶紧往副将营帐跑去,比从大将军那逃跑的时候腿脚还利索。

待羡渊找到大将军营帐的时候,副将和景昊已经到了,看到羡渊过来,大将军只是一副我知道景昊这小子干了什么的表情冲羡渊笑了笑。副将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坐在那。

看到眼前这个着布衫的男人,羡渊也是一愣,他之前只听闻苍云堡大将军程彦衡,人称“狂刀客”,是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其狂就狂在长刀所向,敌人没有退路,自己亦没有退路,因曾经孤身一人杀入敌军百人军阵,最终取其将领首级而名扬天下,据说当时他提着人头走出来的时候浑身鲜血,杀气之重竟让人不敢靠近半步。

只是眼前这个男人儒雅得与江湖传闻完全相背,竟在他身上嗅不到半分煞气,羡渊只得尴尬的冲他扯了扯嘴角,然而却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吸了口凉气。

然而接下来羡渊再次惊得说不出话来,“打人不打脸,你小子真舍得下手啊。”只见大将军再一次挥起折扇打在了景昊脑袋上,一句话说得痞里痞气,竟然和军纪严谨的苍云军显得格格不入,羡渊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人真的能带兵打仗嘛。

接着大将军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到了羡渊面前说道,“一早五毒教快马加鞭送来的,这封是托我转交给你的。”

羡渊接过信件,打开来只见简短的几行字,嘱托他协助苍云堡调查蛊虫一事,若遇其师兄洛青崖,取回禁术为首,若其负隅顽抗,杀之以绝天下之乱。

羡渊拿着信的手抖了抖,他之前只觉得师兄一时犯了糊涂偷了禁术,任性够了便回家了,长老们顶多生气罚他三月的禁闭。可直到昨天他看到了雪余村和安寿村的情况才意识到,师兄他早就已经不想回头了。

大将军似乎意识到了羡渊的情绪,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想来大将军那也接到了一封内容相似的信函,除洛青崖,以绝后患。

大将军紧接着转向副将,把自己收到的密函内容向他转达了一遍,副将听后点了点头,“此前放来路不明的商队进雪余村,是我苍云堡的责任,这苗疆术法之诡谲,非其教中人难以察觉根除,如今能得其弟子相助,实属难得。”

大将军亦是表示赞同,“商队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回大将军,我已派人再次询问了雪余村被感染者的家属,他们表示此前与该商队交换了一些谷物肉类,的确是食用了交换来的食物才感染那蛊虫。”副将回禀道。

“这件事的确是我们苍云堡的疏忽,因为常年有商队过来以物易物,让我们和村民都放松了警惕。”大将军说道。

“如今我派出去的人已经发现了那队人马的行踪,此时正往最北边的万和村移动,我已派人埋伏在了进村前必经的关卡之处,到时可将其一网打尽。”副将再次汇报道。

“此事交给你办我放心。”大将军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随即话锋一转问道,“此前我听闻了军中生出谣言一事,只是你可曾想过,蛊虫的颜色、区分、祛除方法只有五毒教弟子知晓,哪怕羡渊小友没有亲眼所见都不能断定蛊虫的形态,那么军中为何会有如此详细的谣言传播?”

听闻大将军的话,所有人都是一愣,的确如他所说,连郎中都束手无策的蛊虫,苍云军中不可能有人知晓暴力祛除的办法,更不可能知晓蛊虫的颜色区分,这话就像是故意说给羡渊听,又或是故意给苍云军误导一般。

副将身子猛的一震,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搁,茶水被扬的到处都是。“反了!我苍云军中竟然有人故意散播谣言!”

“着我苍云玄甲而投敌,简直是我军的奇耻大辱!”撂下这句话,副将掀开帘子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后面留下大将军跳着脚喊道,“楚云河!你说话就说话,手哆嗦什么!老子上好的龙井!”

羡渊再次被震惊到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想来江湖上关于“狂刀客”程彦衡的传闻真的是有待补充。

紧接着就看大将军把手指向了景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他娘的终于知道你小子一惊一乍的随谁了!”

这一喝,吓得景昊也抱着脑袋窜了出去,只留下羡渊和大将军两个人在营帐中面面相觑。

“嘿嘿,还是你这小娃娃淡定。”大将军看着羡渊突然眉开眼笑的说道。

笑得羡渊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也想抱着脑袋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