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悠然见她妈醒来了,又试探着的问了一些问题,确定她妈思路清晰后,她长呼了口气。她按护士的交待,细心地照料她妈,待她妈刚吃了几口粥,公司尚总便打来电话要她去公司一趟。

她妈见她接完电话后,眉头紧皱,猜出公司唤她有急事,便催促她去上班,她自己能照顾自己。

她面带不舍和歉意地朝她妈笑了笑,说:“妈,你确定行?你才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才喝几口粥。”

“放心,我还不至于病得不能自理,公司事情重要,快去,不用挂念我。”方母催促道。

见方母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方悠然悬着的心也就放下大半,她想着快去快回,便拜托了同病房李阿姨的女儿王楠,请她帮照看下她妈,并加了她的微信,说如果有急事,麻烦紧急联系她。

方悠然从公司门口走出来时,距离天黑还早,又和王楠确认了她妈的状态还不错,便想到回家拿些换洗衣服。

方悠然走进客厅,眼前是举杯畅饮,大口朵颐的一幕。方悠然没理他们,径直往房间走去。

“站住,你还知道回来啊,外面吃住的,不用花钱啊!”史母站了起来,朝着方悠然生气地喊。

方悠然对于婆婆一大家子在她妈住院的情况下,不闻不问,还大吃大喝,起先很愤怒,但转念一想,她妈的身体重要,患不着把时间浪费在垃圾人身上,便不想招惹地打算拿了换洗衣服就走。

现在史母又拿话来刺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苗又嗖地蹿了上来,说:“我花了你一分钱?花了你儿子一分钱?你眼里只有钱,也是,钱能让你们天天大鱼大肉,小心,吃出三高,一命呜呼!”

“你……你……啪……”史母指着方悠然的脸,气得语无伦次,胖胖的身子突然像上了发条,猛地转动到方悠然眼前,伸手甩了她一巴掌。

她活到28,从来都是她爸妈的心头肉,从小到大,从没挨过打,平生受此辱,她气愤地蹿到饭桌前,饭桌上有青椒炒牛肉、酸豆角红椒肥肠、芋头粉蒸肉……这些美食曾让她馋涎欲滴、欲罢不能,可现在她看到它们,就像看到婆婆那张丑恶的嘴脸,它们正张着血盆大口,朝她袭来……

“我让你们吃,吃!”方悠然将饭桌上的桌布一掀,用尽全力一甩,整桌饭菜落地。

“你,你太过分了!”史家明站了起来,吼道。

“我过分?你知道我妈刚从急救室抢救出来吗?就是外人也会关心下,何况……?你们吃的这一大桌菜,花的是谁的钱?!你还有良心吗?”她本想护着史家明的最后一点脸面。刚结婚时,两人商量好,史家明的钱除了他日常的开销,其他都存起来,用来以后买房用,她的钱用来家里日常的开销,但这么多年,他的工资不涨,物价涨,根本存不到买房的钱。

史家明的脸色越来越黑,见锅底样黑,他瞪大了眼,说:“方悠然,你不就比我多挣几个子吗?有什么了不起?你嫌弃我就明说,不用夹枪带棒的!”

“我儿子可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不像你,农民工!贫贱乡巴佬的女儿!”方母双眼喷火,愤愤地说。她见一向护妻的儿子语气也硬了起来,浑身顿觉打了鸡血,说出的话更是利刃,刀刀见血。

“农民工怎么了?国家的哪样建设少得了农民工?乡巴佬怎么了?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少得了乡巴佬的辛勤付出?你去查下你家祖簿,看下有没乡巴佬?你瞧不起乡巴佬,瞧不起我是小事,瞧不起你家祖先,迟早天打雷劈.......当年你儿子娶我,你不以死威逼?也不至于让我嫁进史家,让你横竖看不顺眼。”方悠然狠狠地进行了回击。

“够了,非得一见面就掐吗?过不下去,离婚算了!”向来话少的史父一开口就直切主题。在这个家里,方悠然一度认为史父通情达理,因为对于方母住了过来,他一直表现得客气大方。她不敢相信地看了眼史父,满眼的失望,史父“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别过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现在这个家,没有一个人待见她,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只恨不得分分秒秒把她扫地出马,她不由得心里升起一股悲凉,面对这一地鸡毛的生活,她突然连扶起扫把来扫一扫的勇气都没了。这样的情绪反而让她平静下来。

她转身,回到方母的房间,她突然想起,她妈的房间有两罐她新买的奶粉,她妈贫血历害,每个月得靠输血免强维持正常的血红指标,她想着总输血也不是事,就给她妈买了两罐补血的奶粉,刚好一起带到医院。

她把她妈房间上下角落都找寻了一遍,仍没见两罐奶粉。

“不用找了,奶粉我妈拿去喝了!你也是,给你妈买奶粉不知道避着点我妈,弄得她心里不好受,还把我训了一顿……”史家明突然走了过来,愤愤地说。

“我花我的钱,给我妈补充点营养,还要避着你妈?你给你妈花钱,买各种营养品,我说过一个不字吗?还有,你作为女媳,你做过什么?你象征性地孝训过她吗?尊重过她吗?”方悠然本打算熄火的心,忽地又火苗蹿起。

他们怎能如此轻视她妈,她妈养大她,供她读大学,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生活好不容易好转,她成家立业了,她能给予她妈足够的物质保障,她想让她妈晚年安逸,却不想,因她的婆家,让这本来是轻而易举、正大光明的事,变得举步维艰、偷偷摸摸,她突然对婆婆一家涌起一股咬牙切齿的恨、对自己的无能涌起深深的悲凉。

“我虽然没给你妈买过什么,但每次你买,我都没反对过,不是我不买,而是我挣得比你少,我有什么办法,每个月总得存点吧?”史家明避重就轻地说。

方悠然懒得理他,将她和她妈的衣服塞进一宽口背包,走出去时,在史母面前停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么有素质的城里人,咋还惦记乡巴佬的东西?这次就算了,我再去买两罐新的奶粉,下次你若再敢进我妈房间拿东西,别怪我不给你脸!”

“你……你……”史母伸出手,正又要甩向方悠然时,她的手如一把大钳子,紧紧地钳住了史母的手,用一双喷火的眼注视着她,响彻天际地说:“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刚那一巴掌我认了,你要是再敢为老不尊,再敢动我一下,我今天就让你进火葬场!”

史母显然是被威慑到了,只怔怔地看着她。

一旁的史家明和史父也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她。

“准备好离婚协议,等我妈出院,我们民政局把手续办了!”方悠然转身,对着史家明,头一仰,似乎做了很大决定。她在刚听到史父说离婚两个字时,又痛又恨,她妈总说,世上哪对夫妻不吵架?离了再嫁,就能一定过得好?保不定比现在的还差,能过就不要离。在她妈的灌输下,即时日子过得再一地鸡毛,她都没想过离婚,她想只要史家明还爱着他,来自他以外的压力、不平等、不尊重、受屈辱,她都竭力承受。

可就在刚才,史母又要给她一巴掌时,她眼前突然闪现出她妈瘦小的身驱、受气时的低眉顺眼、强装笑颜……她的心猛地刺痛着,她突然有了离婚的勇气,她发誓,再不让她妈受委屈!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野孩子,臭死了,打,打死他,打死他!”一群小孩子正朝一个小男孩身上扔石子。

“呜呜!呜呜……”小男孩低头哭泣。

“住手!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弟弟,还是人吗?”方悠然冲了上去,身体挡在了小男孩前,对着打人的小孩吼了起来。

毕竟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孩子,见来了一个个子高挑、脸都气红了的阿姨,忙撒腿跑开了。

方悠然转身。

“砰”地一声,她身后的小男孩突然倒地,她傻眼了,她看见他直挺挺地躺地地上。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