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午后,解忧馆后院是一处小小庭院,院子正中种着一棵木棉树,树上的木棉花开始凋谢。树下,石桌石凳,桌上葛掌柜刚沏的热茶缕缕热气被微风飘散。

葛掌柜娓娓道来的故事,让凤辟天对人界有了新的了解。

百里家族是坤舆的世家大族,当年因随南墟先帝南征北战立下功德,封为大公,后世子弟无所建树,吃着老本度日,只是世袭了个大公爵位,几百年下来,逐渐没落。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后人回到坤舆祖地,北街三条大宅生活。家里有祖先封的三百亩良田,后世子弟虽无建树,但还守本分,靠着三百亩良田租佃出去过日子。

没落是没落了,但规矩大的很,他们总认为自已世袭大公爵位,高人一等,所以,有一条族规,不能和南街平民通婚,不论嫁娶,都得找北街大家族子弟,以保持血统高贵。

其实,这不仅仅是百里家族规,住在北街的大族都觉得自已高贵,平民不配和他们通婚,所以和南街不通婚是北街大族不成文的规矩。

百里仪,是葛掌柜娘子的闺名。

葛掌柜,名叫葛三夏,是南街平民。

听葛掌柜这一番介绍,更加勾起了凤辟天的好奇,桃芙喝了一盏茶后,酒也醒了,也是一样好奇,她俩都等着葛掌柜往下讲。

喝了两口茶后,葛掌柜接着平静的叙述他们的故事。

葛掌柜出生在三伏天,他爹妈数年求子,上天感召,在两人年近五十感觉无望时,怀了葛掌柜。

葛掌柜的爹识得几个字,因是老来得子,为好养活,应了出生时的节气,起名三夏。不成想,葛掌柜他娘怀他时已是高龄,万般辛苦,终还是在生下他当天撒手人寰。

葛掌柜祖上历年经商,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吃穿住行还属于中等人家。到了葛掌柜爹这一代,子嗣稀薄,家产中落,就留了这一处院子,开个小酒馆糊口。

葛掌柜爹娘一直恩爱,他娘的离去,对葛掌柜的爹打击很大,那年关了酒馆,靠着积蓄过活。

等到葛掌柜垂髫之年,葛掌柜的爹送他到了南街唯一学堂学几个字,为的将来他随他娘去了后,葛掌柜能写个字算个账养活自已。

葛掌柜记忆里,他爹沉默寡言,每日将他娘的牌位要擦拭很多遍,和自已说话很少,和牌位唠叨话多。说的什么葛掌柜也听不清也懒得去听。去了学堂后,爷俩的感情越发疏离。后来等葛掌柜成亲后,隐隐觉得自已爹是因为他的出生害死了娘,所以对他颇是冷淡。

凤辟天听葛掌柜说到他爹娘恩爱情深,不由想起自已母皇,母皇每日郁郁寡欢,是不是因为思念自已的爹,可惜那时年幼,好些母皇的过往不能知晓。

“葛掌柜,那你怎么认识你家娘子?”桃芙的问话打断了凤辟天的沉思。葛掌柜说到他爹打小对他冷淡时,话题顿住,喝了够半盏茶,桃芙想听后面故事急着问。

葛掌柜提起老父时眼底湿润,他出生没了娘,爹又在他成长岁月中没给过他父爱,所以他很缺爱,到了学堂为了让大家都喜欢他,他认真学习,夫子的书桌每天主动整理清扫,对每个同学他卑微的讨好。

学堂的夫子年近半百,和葛掌柜的爹年岁相仿,看葛掌柜乖巧懂事,勤奋好学,在学堂上对他很关注,休学后,常留了他多教些其他知识。

葛掌柜眼睛注视着自已茶盏里缈缈热气,思绪飘回到他来学堂的第三年,那一天,夫子又留下他,不过,这次没有教他知识,而是说起自已出身。

“孩子,出生在南街不是注定一辈子就是这个阶层的,你看,北街的贵族其中好些祖先出身还不如你我,只是,有命生在乱世,拼命建功立业,给后辈打下这在北街生活的贵族基业。”年少的葛掌柜当时疑惑的问夫子:“夫子,可现在是盛世,想改变身份怎么办?”葛掌柜还记得夫子沉思半晌,看向北街那方的目光深邃,“结交贵人!”夫子四个字淡淡从嘴里说出。

从那天起,葛掌柜年少心里就多了个希望,希望能像北街那些贵族一样活着,不是乱世,想身份抬高就得结交贵人,抓住机会,鱼跃龙门。

兴冲冲回家和自已爹说起自已的理想,不想,一贯对他冷冷的爹,这次除了冷还给了他一巴掌,也是四个字送给他“痴心妄想!”

回忆到这里,葛掌柜停下来,给土老精已经空了的茶盏里续上茶,放下茶壶说:“现在我知道,我爹说的是对的!”声音清冷,好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凤辟天问土老精:“师父,什么是阶层?”土老精少有的拿眼白翻了她,“痴儿,看样子教化你还需很多时日,金母元君给我派了个好徒弟。”

凤辟天见土老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有些闷闷的,土老精想想,也是,这丫头自出生就像一棵野外的树苗,没人打理,怎么会知道。“徒弟,接着听,慢慢感受,你会明白什么是阶层。”好歹算是个没有答案的答案,凤辟天只有继续静静听葛掌柜讲述。

北街许多大族别看表面风光,实际败絮其里。北街的店铺大都是北街这些家族开的,碍于面子,雇了南街一些识文断字的来当掌柜,他们在后面只等收钱。

十五岁,束发后的葛三夏被老父送到北街流霞轩学徒,期望有一天学成后,把自家的酒馆重新拾掇开起来。

“流霞轩是百里家开的。”当葛掌柜说完这句话时,凤辟天和桃芙对望一眼,心里都暗道,看样子葛掌柜是在这里和老板娘结识的。土老精半眯着眼,根本看不出老神仙有什么想法。

葛掌柜接着说道:“流霞轩是个酒馆,他家的桃花醉满城闻名 ,但是因为属于家传秘酿,他家人丁稀少,所以产量不高。”说到这里,葛掌柜眼神变得温情脉脉,似想起了十几年前旧事。

那时的葛掌柜翩翩美少年,只是生错了地方,若在北街,不知有多少大户人家想着把闺女许给她。坤舆是个认钱认权认脸的地方。

到了流霞轩的第七日,葛三夏见到了他将来的娘子,百里仪。

百里仪,流霞轩幕后老板的独生女,虽然长相平平,但因生于大家族,基因自带高贵气质,她的美不在皮而在骨。

第一眼看到百里仪,十五岁的葛三夏就情根深种了。在南街也不乏美丽女子,可没有一个像百里仪这样,从骨子里透出恬静自在,高贵典雅。

看着正在和掌柜学着理账的葛三夏,百里仪也是心里一动,从她出生以来,这是她见到的或者是她认为的最俊俏的少年。

当百里仪移步到了柜台,语气平缓问到掌柜新来伙计名字时,葛三夏的俊脸腾的涨红,他生怕自已哪里让对面姑娘看着不顺眼,悄悄用手撑撑衣角,让衣服显得挺括,然后用眼角余光看着对面百里仪。

“葛三夏,名字好听,比我小三岁呐,这么小就出来做伙计?”掌柜的戳戳葛三夏,悄声说“这是东家小姐,问你话,咋不说话?”葛三夏怯怯懦懦的答道“回小姐,我爹让出来历练历练,好以后把家交给我管。”

百里仪身后跟着的丫环噗嗤一笑说道“我家小姐又不是老虎,问你句家常话,看把你吓的。真没见过世面!”百里仪回头轻喝“袭人,怎么这么说话,因为你总是小看别人,受过多少罚又忘了。”丫环袭人听得小姐呵斥,脸色微红,吐吐舌头,悄声一句再也不了,缩到百里仪身后再不敢发言。

年少的葛三夏听得百里仪为自已出头,心里好感又增加几分,北街的大族家人并没有像他想象那样高傲自大。

百里仪在店里停了半日,查了这一个月的账后,起身回府,临走,又多看了葛三夏几眼,正巧碰到葛三夏也不舍看着她,她微微抿嘴一笑,款款离去。

葛三夏学徒期间,一个月回家一趟。每晚和掌柜睡一屋。今天,见到百里仪后,葛三夏辗转难眠。久经世故的掌柜早看出端倪,黑沉沉的屋里传来他温和的声音:“孩子,不要想太多了,南街北街世代不通婚的。想过了,伤人伤心!”掌柜用温和的声音说着冰冷的话。被窝里,葛三夏浑身泛起一股寒意。是啊,百里仪像是天上月亮里仙子,他是月亮下的凡夫俗子,想不可能的事真的是自我折磨。

第二天,一觉醒来,精神气满满的少年又遐想翩翩,一条街怎么拦住少年已经升起的满满爱意。

在店里边干活边有所期盼的望着门口。掌柜看着他的神情,叹了口气,初生牛犊不怕虎,世俗观念打不断葛三夏的爱意。

“三夏,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教导,除了要教会你做生意,还得看着你不要在其他方面出差错。”掌柜顿了顿,接着说:“百里小姐今日不会来的,你好生干活吧!她每月只来一次。”

“张叔,谁说我看小姐来不来,我是看今儿怎么还没有客人上门。”被掌柜说中心事,葛三夏涨红了脸狡辩。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掌柜连连说了两句不是就好,老友的独生儿子交到他手,他要教导好,可不能出现差错。

听掌柜的说百里仪还要一个月后才来,葛三夏没了劲头,怏怏的干着店里杂活。流霞轩掌柜生怕葛三夏对百里仪念念不忘,一等闲暇时候,就给他讲些南北街的阶层差异,还有曾经也有一些想打破南北街不通婚的世俗规矩的人,被及早的扼杀在摇篮里。

葛三夏听是听进去了,可少年初开情窦的心火,就凭掌柜的三言两语是浇不灭的。

又七日过去,确实如掌柜所说,百里仪没来店里。葛三夏的爹捎来消息,让他回家一趟。葛三夏想百里仪这几日肯定不来,回家几天不会影响他见到心上人,就和掌柜告了假回家。

回家才知,是有媒人上门说亲。本来,在那时,是男方请媒人上女方家说媒,但葛三夏在南街也算小有名气的俊俏,家里略有薄财,又只有爹,媳妇上门不会有婆婆欺压,所以,葛三夏一满十五岁,就陆续有人家请媒婆来说亲。

这次,媒婆说的人家,葛老爹有些中意,就叫回儿子看看。葛老爹自打老婆走了,一直郁郁寡欢,不是有儿子要抚养,早想随老婆去了。所以等儿子一满十五岁,忙的又是让他学本事,又是想着早早给他成家。安排好儿子后,他还是想到地下找老婆去。人世间,这种深情的男人也真是稀缺啊。

葛三夏见了百里仪后,哪里会再看上其他女子,回家后借口爹叫他回来,耽误学本事,让爹推了媒人说的这门亲,在家住了一晚,匆匆就回店里了。店里虽然暂时见不到百里仪,但有她那日留下的气息,中了情毒的葛三夏可舍不得离开。其实,店门每天大敞,店里酒香飘散,咋能闻到百里仪的味道。

葛三夏不这么想,他就认为百里仪来过,这里就是有了她的味儿。看样子,葛家父子二人都是情种。

急匆匆回到店里,掌柜纳闷问道:“三夏,你爹不是让你多住几天,咋就住一天就回来了?”葛三夏撒谎说爹就他没事,就是想他了,他又怕误了学本事,就早早回来了。掌柜接下来一句话,让葛三夏又足足后悔三天。

“昨日晌午,百里小姐不知为啥又来店里了,难道是怕我账做的不好?”掌柜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葛三夏。

葛老板说到这里,看看茶壶里水喝空了,抬头看看天色已暮,便起身边说道“客官,前面要开门招呼客人了,你们在此休息休息,吃了晚饭后,我接着给你们讲。”葛老板为了让娘子多抱虎跑几天,也是用足了心。

院子南侧门帘撩起,老板娘抱着虎跑从里面走出来,听了刚刚葛老板的叙述,凤辟天再看向老板娘,确实是,骨子里那股高贵典雅并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消退。

“三夏,你去忙吧,我陪他们坐会儿。”老板娘淡淡说道,未欠身坐到凳子上后,把虎跑放到地上,柔声说“娇娇,去玩吧。”转过身对着凤辟天他们夸道:“你家猫真乖巧,一直陪着我躺着听他讲故事。”对着自已夫君笑笑,又柔声说道:“三夏,快去吧,我会招呼客人。”葛老板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自已娘子般,满眼深情,嗯嗯应着,舍不得似的转身去了前厅。

凤辟天看着伉俪情深的两人,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了龙吟,如果自已不跌到谷底,他俩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