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诅咒契约

那朵云笼罩在颂祺园上空，不知停了多久，阿如本来迈向明月居的脚步开始踌躇。

灵子们都说，空中不会平白无故出现边缘清晰的云朵，如果有，那里面必定藏着天女的耳目，不过是扯来云雾作为掩护。

他不知道这个传闻到底是真是假，也不确定她的耳目究竟看到了多少，兴许它只是在天上例行巡逻检视……

抱着必输无疑的决心赌赢一局，尚未松一口气，他又要赌一把更大的？赌她不知道自己杀人又放火，或是赌她的理解、她的宽容？

阿如不禁攥紧了袖口，那片原本绵软的布料变得硬撅撅。他头一回使用清洁术，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翻个面洗干净，结果反倒用力过猛、弄巧成拙。

如果留着狼狈样，扮个可怜相，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可言。可如今，他幸灾乐祸地从房门里跳了出来，头顶是云朵，背后是火海，任谁都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何况是天女大人。

他在分岔路口前站定，背后是沉沉暮色。在长久的迟疑中，泛着火光的夜色渐渐亮堂起来，形成一种足以照亮前路的假象。

阿如知道那是假象，因为背后的火焰是他亲手点燃，只能用来吞噬和毁灭，再也不能带给他光明和希望了。

他突兀地转向天女殿，再次走上这条决定他人生命途的路。

来时门正好开着，肃安侍立于此，眼中是永远事不关己的漠然，她似乎从不关心访客的来意，这种礼貌的冷漠疏离和阿如初来时一模一样，竟然意外地让他产生了亲切感。

他再一次入殿面见天女，只不过，这回他的羞涩和木讷变为长久的沉默。

摩婀斜倚在不伦不类的宝座上，高耸的椅背看起来相当柔软，让她的表情显得愈发冷峻。

她还是早上那副模样，姿态随意，装束也寻常。玄音大人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短了一截，举手投足之间，轻易便能露出一截腕骨，原本飘然如仙的裙摆也随着她翘腿的动作缩了上去。

白森森的皮肤包裹着冷硬的骨头，她十指交叉叠在身前，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踝都有一种锋利的骨感。

阿如的头只能抬到这个程度，目光也只能停留在此处，再不敢往上移。他不开口，摩婀天女也不问，像是在等他自投罗网。

冷漠与沉默一起刺痛了他，先让他畏惧，而后让他懊恼。在他还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时候，他见到她，有的也只是胆怯，而不是惶恐。

“或许我不该杀他……”阿如心底天人交战，“但他的确该死啊！”

他在心底呐喊，却不敢昂首挺胸高呼。

摩婀周身的肃杀之气渐渐冲散了阿如身上萦绕着的戾气，那颗挣扎的心本该是无辜的，却渐渐在一种古怪的得意中扭曲，险些被命案现场的火海吞没。

可就在刚才这阵沉默的审视中，原来的他似乎又一点点地回来了。

天女不再等他开口，她语气淡然地说：“看来你彻底掌握了隐火术，不错。”

阿如猛地抬头，果然……她什么都知道！他的惊讶写在脸上，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愕然藏在心底——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除掉他，你也会死。”

摩婀天女仿佛能够读心，她一句话打破了阿如自怜自伤的情绪。

“诅咒的实质是一种灵魂契约，任何一种诅咒都要得到对方许可方能生效。你亲自应允了一桩不公平的交易，你就得亲自销毁这个契约。”她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会允许别人坑害自己？因为明面上摆着粉饰过的交换条件，暗地里有着更彻底的欺瞒和哄骗。

“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有心也无力。”

摩婀不再用那个潇洒自如的姿态歪坐在宝座上，她放下交叠的双腿，身体微微前倾，十分认真地看着阿如：“现在，我终于可以恭喜你重获自由。”

虚幻的花窗里透出五彩斑斓的柔和光晕，随着姿势的变化，正好打在她一侧的脸上。若是她不开口、不动作，这副悲悯的模样就像极了在幽光水宫伫立千年的雕像，欲说还休，俯瞰众生。

沐浴在她堪称真挚的目光中，阿如恍然大悟。他撕扯着自己累赘的衣袖，好不容易才解开了绑带，袖袋里沉沉坠着的铜簪掉了出来。

焕然一新的他悄悄收起了这支簪子，却并未将它清洁干净。簪头不复纯洁的白羽已经被他毁掉了，只剩光秃秃的簪身，冰凉尖利，更似凶器。

阿如抚摸着簪身上的凹痕，原本模糊的字迹被干涸的血渍填满，反而变得清晰。无需回溯血液源自何人，阿如知道，天女也知道。

簪子……不过是一支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