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一份和最后一份礼物
“来了……”阿如喃喃自语，“要来了……”
熟悉的痛感顺着脊背攀爬上来，源自四肢百骸，最终会从各路关节汇聚到他脑中齐齐作祟。
当痛感爬藤般缠至腰部的时候，阿如想起了索罗辛衣服上那串蜈蚣结。当时他怎么都学不会，如今那串扣子的系法就在脑海中循环。
他多想像解开扣子一样顺滑地剖开自己，先揪住边缘的皮肉，一寸寸剥离，再把肉和筋串联起的脊椎骨握在手里。当身体彻底麻木之后，他要挥舞那串蜈蚣结一样的骨头，让它甩动起来，自己抽打自己。
“可怜，可怜啊……”玄音侍者也跟着变了脸色，他不再咄咄逼人，而是俯下身来把阿如揽在怀中，用面料华贵的袖子擦拭他脸上渗出的汗水。
阿如本该疼得呻吟、怕得发抖，但脸上的触感太柔软，让人忘了呼痛。
他一直咬紧牙关隐忍，玄音侍者凝视他惨白的面孔，发现他秀丽的眉头紧皱，未曾有一丝松懈：“不要再犟了，此咒难解，连我都没法后悔……银珠丹无毒无害，依赖它减轻痛楚不是什么坏事，只要有我在，保你一生受用不尽。”
玄音侍者用虎口钳住阿如尖削的下颌，紧接着又用指腹按揉他脸颊两侧酸涩的肌肉。阿如没有松口，但紧绷的神情总算有了一丝松懈。
“他可怜我？”阿如躺在他怀里，木然地想，“他可怜我，然后放任我受折磨。”
“吃了这么多苦头你还是舍不得下手？莫说索罗辛一无所知，就算他知道一切也不会救你。一旦察觉到你的动机，他只会把你当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仅避之不及，还会时刻惦记着如何反过来把你剿灭！”玄音侍者一遍遍擦拭他汗湿的脸颊和鬓角，“你和我，我们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这就叫同舟共济。”
他的衣袖已经湿了，可阿如身上的冷汗源源不断，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玄音侍者的手腕在动作间擦碰到了濡湿的袖口，他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又把注意力从手上转移到嘴上：“其实你也不相信他会在乎一个随从，一个‘下人’，对吗？”
阿如没有回答，玄音侍者继续凑到他耳边说：“我们才是神灵之子，不可与凡夫俗子并肩同行……”
阿如怀疑他把不存在的信子吐进了自己的耳朵，甚至伸进脑袋里搅拌了一遍。
“发肤之痛是为了叫人警醒，没有什么比神灵赐予我们的身体更为珍贵……”
神灵赐予他们生命，为何连带着痛苦和悲伤一起？
阿如满腹怨言无处发泄。他是如此卑微虔诚，连获得天女谅解时都怕免受责罚会触怒神灵，可是，在他受苦的时候，他们供奉的神灵到底在哪里？
他永远等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阿如从未觉得玄音侍者的声音如此刺耳，以至于耳畔嗡嗡作响，余音不断回荡。
“好……”阿如强忍不适，此刻他愿意用妥协换玄音侍者不再发出声音。
他如窒息般痛苦，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
玄音侍者笑得欣慰，浅淡的笑纹宛如水面涟漪，顷刻间浮在脸上，又在不经意间缓缓消失。
他劝慰着阿如，希望进一步坚定他的决心：“无论什么种族，这片荒土上的所有生命都将在死后再入轮回。你送他一程，助他早日完成今生课业，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这是善举啊！”
“别说了……”阿如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恨不得也能闭上耳朵，“我会动手的！”
玄音侍者收紧手臂，把他拥在怀里结结实实抱了一下。阿如的双眼酸涩难忍，他侧过脸，把自己虚掩在玄音侍者敞开的外袍之下。
泪水艰涩地一滴滴渗出，滞留在眼角与山根之间的洼地，形成一个清浅的水窝。
这个拥抱实在太过短暂，两人身体之间的热气还没融合就已经散尽，玄音侍者迫不及待回归正题:“你打算用什么法子下手？”
鸟蛋似的拳头终于裂出缝隙，阿如手里的绒羽簪子颤巍巍地露出一角，羽毛被汗水浸湿的杂乱无章，真成了一只刚破壳的雏鸟。
“用它。”阿如隐忍许久，声音喑哑。
玄音侍者正要说些什么，阿如却开口打断了他:“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他曾经戴着簪子长久伫立在镜子前，明明满心欢喜却不敢轻易表露。收到礼物的那一天，可以算是改变他命运的一日，阿如亦步亦趋跟在玄音侍者身后，走向通往天女殿的道路。
“没想到，我要用它来杀人。”
听到这里，玄音侍者语气软了一些:“以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你要什么好的没有？”
阿如恍若无闻，仍在自说自话，他用指腹按揉着铜簪锐利的尖角:“原来簪头被磨尖了，难怪……难怪它曾经割断了我的头发……”
玄音侍者有几分不悦，他看着阿如的动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锋利的尖角已经刺破了他的手指，阿如看起来神情恍惚，这样的状态不足以在今晚做出一件大事。
玄音侍者渐渐松开手，不顾阿如呻吟着瘫倒在地上，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一枚莹润饱满的银珠丹在上面调皮滚动。
那是他的杰作，他人难以仿造！谁能说他没有本事呢……
曾几何时，他也是备受瞩目的灵界才俊，没必要嫉妒旁人，也没人记恨他。没有明枪暗箭、你争我夺，用不着培养眼线、布局设防，人们的赞美全然发乎真心，这一切仿佛就在昨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玄音侍者渐渐出神，只怪玄音大人……只怪她活得太久了，而他却拿她没有办法！
每每思及此处，来不及细想便头痛欲裂，只能这样草草作结，不断地重复吐露怨念。但此刻，令他回过神来的却是另一阵陌生的锐痛！
他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才发现眼前的阿如满脸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