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顾不暇
“你……动手了?”玄音侍者十分讶异,以至于不敢确信阿如已经成事。
话音未落,阿如闻声摇头。
玄音侍者僵直的肩膀卸下劲,不知道是暂时松了口气还是彻底泄了气。面前这个懦弱的家伙已经犹豫不决了很长时间,逼得他几次三番出手折磨。
现在,阿如这是幡然醒悟了?
可他要是突然壮起胆子撒开手去做事,反倒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玄音侍者把阿如抛之脑后,怀着复杂心思走到床边坐下。
阿如对自己被晾在一旁毫不意外,他始终坐立难安,就算是玄音侍者开口让他坐,他也坐不安稳。别说坐下了,他连站在原地都感到不踏实。
“别人没招呼你坐下,你就不敢坐下,是不是?阿如,你一直没变。”
玄音侍者脸上泛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老实胆小,被一群小灵子耍弄欺负。”
阿如呼出一口粗重的气:“我记得你帮我解围,我记得……我都记得。”
听到这话,玄音侍者点点头,继续说:“明明你如此愚笨,不堪大用,但我仍然选择用你,就是喜欢你老实本分。”
“我在学堂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人人都知道你们有不愉快的往事。如果索罗辛出事,别人第一个怀疑的……”阿如难得说出这样长的一段话,他看着玄音侍者的脸,喉咙里如突生横骨一般哽了一下。
刚才重新开启的话题偏离了玄音侍者的预料,让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冷。
他迎着他冰冷的目光,艰难地吐出最后三个字:“就是你。”
“你以为谁会在乎?”玄音侍者突然暴起,“他们需要的不是证据,而是一个谈资!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好过这样日复一日无趣难熬……”
他拿手指关节狠狠撞击桌面,像在叩一扇永不开启的门。
“他们想看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漏洞百出怎么了?引人怀疑又如何?天女心知肚明,但也无可奈何——你只要知道人们喜欢听什么,就知道人们乐意看到什么结果!”
内城一切习俗规矩都脱胎于神灵的规训,上行下效,无不遵循,没有什么成文的法条禁令可言。
灵子要按照天女的指引行事,天女亦要尊重这些与她同池而生的同胞子民。正如古河之水延绵千年而不绝,虽有滔天之力,却不会轻易摧毁一叶扁舟,否则人族就不会在此安居。
天女立誓要爱她的同胞,纵使他们各个都聪明,聚集在一起却变得愚蠢浅薄,倒戈的速度堪比墙头之草。
但她在每一次祭典上都向神灵起誓,向她的前辈们起誓,无论如何,她要爱他们。
她的爱或许掺杂了一些不纯粹的成分,她也是人,难免拥有人族的自私自利。但只要她还是灵族的天女大人,她就得让这种爱看起来澄澈无害,让人一览无余。
玄音侍者自认能拿捏住这一点,因此才敢肖想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阿如却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仍在纠结生与死的话题。
“非死不可吗?”阿如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问道。
“杵在那里做什么,”玄音侍者没好气地说,“隔墙有耳,生怕旁人听不见?”
说罢,玄音侍者默默给房间施加了一道消音罩,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什么地方绝对安全可靠,但有所防备总比没有好。
阿如恍若无闻,他依然站在原地,坚持问:“我和他,就非得死一个?”
听从玄音侍者的安排,索罗辛就小命难保。若是阿如起了告密的心思,毒咒或许顷刻间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要拿性命来赌吗?就为了一位相识不久的异族公子索罗辛?
玄音侍者先赌了,赌他不会:“阿如,自顾不暇的人,没资格保护别人。”
“玄神许我们长生,只要潜心修习就能升阶延寿。长寿,就是为了让我们拥有更长的时间报复和争斗?”阿如鼓足勇气说出自己酝酿已久的话,他甚至有些震惊,因为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和冷静。
玄音侍者缓缓起身,他像一条陡然站立的长蛇,随时预备进攻。阿如的灵魂不自觉地瑟缩起来,但他的身体始终定在原地,看不出是麻木还是淡定。
他就这样看着对方从床边游走过来,听着那人的手臂在衣料上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玄音侍者并不正面作答,而是很老练地抛回问题:“换成是索罗辛,你猜他会怎么选?”
他的声音压得太低了,以至于喉咙里嘶嘶作响,阿如闭紧双眼,却无力抬起手堵住耳朵。
“答案昭然若揭……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会怎么选。所以,醒醒吧,他必须死!只有这样才是皆大欢喜的最佳选择。”
“如果我下不了手呢?”阿如睁圆了原本狭长的眼。
玄音侍者反问:“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可言?就为了能继续给他端茶倒水、换衣擦汗?”
“我做事不利落,做人不聪明,他给我一张床睡,有我一口饭吃,我能顺理成章留在内城,日子总好过其他城域。”
阿如嘴笨,话也只能说到这份上了。
玄音侍者放柔了语气:“懂得感恩是好事,但不能跟错人。辛公子没心没肺,早晚会酿成大祸,到时候连累你一起受罪。”
阿如面色灰败,语气却很平静,他一反常态,居然跟玄音侍者有来有回地说到现在。
“千不好万不好,朝夕相处总有几分情谊。无论如何……”他眼中水汽朦胧,“就算他心思不正、做事鲁莽,或许,他罪不至死呢?”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玄音侍者已经听得忍无可忍,阿如突然壮起胆子有了主意,嘴巴也利索不少,这让他隐隐觉得不妙:“我让他死,他就得死!”
“我奈何不了两位大人,还拿捏不了一个没有法术的废物?”玄音侍者指桑骂槐。
“等到我亲自出手……要你何用?”他用阿如往日最怕的语气恫吓他,“我也不是非你不可……趁我还愿意给你机会,早点下手。”
这法子似乎奏效了,阿如果然点头,他缩在袖子里的双拳紧握,像两只迟迟不破壳的畸形鸟蛋。
就在他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这张薄如纸的面皮霎时间变得煞白,阿如神色仓皇,看起来比易碎的瓷器还要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