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不友好的目光中,三人也是草草的吃过几口便放下碗筷茶汤回了屋。

小六是越想越觉得不舒服,自小到大,何曾有过心中不平不申,胸中闷气不畅的事情,

便硬拉着两人摸索到了李家嫂嫂居住的枯窑处。

呼唤了数次没有人应便推开栅栏般的门,一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痴痴傻傻的坐在院中一枯树下玩泥巴,也不理来人,自顾自的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把泥巴往一块聚拢。

这哪里还有什么家中陈设,一间已经塌掉半边的老旧枯窑,一扇满是开洞的漏风门扇,看进去那枯草上放着几卷残破被褥,稍微像样一点的怕就是被褥旁还有几只完好的黑瓷碗筷。

一切都是那般残败,倒是悬挂在墙上的桃花娘娘画像收拾的一尘不染,画像下三碟子野果成色可佳,一只古朴兽头香炉上燃着三支功德。

周启善无奈叹息,已经是这般景色,炉上香火却不断绝,也不知是哪来的钱财,何来的香料。

小六自进门便皱眉横眼,看着痴傻小孩竟有些难过。她心中则是将千年善事一朝恶的桃花娘娘早已划做无妄山恶魔一道。

伍子墨倒也看不出想些什么,面子上既没有周启善的无奈,也没有小六的气愤,倒是紧紧盯着那孩子不曾移开过目光。

“师兄,你可看出这孩子是得了什么怪病吗?”

“世人皆有天地人三魂,更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七魄,寻常人少了一魂一魄便是大病缠身,而这孩子却是少了一魂,没了三魄。”

“谁这般狠心,对这么小的孩童下这么重的手。”

小六愤愤不平,当是气从心来。

“莫非真是那桃仙娘娘惩罚所致。”

“没有定论,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古书有载,要将魂魄离体,一曰惊,二曰吓,三曰奇门异术生生拔,目前我们知道的信息很少,没办法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所致。”

小六好似已经认定是那桃花娘娘使得坏,左右言语都是针锋相对。

“不管怎么说,定然与那桃花妖有关系。”

三人正在说话之际,门外传出一道声音。

“你们是谁,在我家里做什么?”

却是那朝拜的李家嫂嫂已经归来。

小六气愤不语,伍子墨暗思不动,只有周启善上前解释。

“李嫂嫂你好,我们是经过的路人,在镇子里听闻家中事故,所以前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奥,路过的客人,家中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没法招待几位,还请见谅。”

李家嫂嫂面容坦然,她并不怕这三人是什么恶人,现今的家中怕是没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或者说她心中还有一丝丝期盼三人是十恶不赦的强盗,那样也算是能够名正言顺的解脱了。

“李嫂嫂,来时我们听说你家孩子是因为偷食了给桃仙娘娘的供果才被娘娘惩戒成了现在这般。”

“应该是吧,镇子里的人都这么说。”

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李家嫂嫂的语气和神色呢?

无喜无悲,无忧无惧,总归就是毫无生气,好似那搬起千斤巨石砸去那水潭却翻不起丁点水浪,尽是一副行尸走肉般让三人格外难受。

“不瞒李嫂嫂,我略懂一些医术,刚才观察你家孩子发现你家孩子并非身体上的病症,而是少了一魂三魄。”

“先生法眼,比之前那些庸医要厉害。”

“看李嫂嫂这般样子,好像早就知道孩子的病因所在?”

“刚开始是不知道的,后来带着他四处求医,在一位老先生那里知道了。”

“既然那老先生看得出病症,可有解救之法?”

“那老先生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我每逢十五朝拜上山,争取早日让桃仙娘娘消了气,放我家孩子回来。”

小六越听越不是滋味,怒从心来。

“我说李嫂嫂,你既然明知道你家孩子是被那桃仙娘娘所害,你还这般护她?家里连个像样的米粮都没有却还有闲心拿果子拜她?”

“姑娘,不可以这般说桃仙娘娘,我家孩子犯错在先,被惩罚是应该的。”

难得的听到李家嫂嫂说话带了一定的语气,不过却不是那般感同身受的委屈与共鸣,而是有些严厉的味道。

“什么犯错,就因为吃了几个水果?这算得什么错?用得着抽调一魂三魄作为惩罚吗?”

“桃仙娘娘对我们有大恩,偷供果是对桃仙娘娘的不敬。”

“愚昧,愚昧至极,什么不敬,都已经连着朝拜了六七个月,再大的不快也该消了吧,再大的恩也不能为所欲为吧,她把你儿子变成这样,你还这般维护她,她在你心里比你儿子还重要吗?”

小六怒吼,语气中竟有那丝丝委屈,她想着怎么帮那李嫂嫂,岂能料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可就是这般,也唤不醒李嫂嫂半分恩谢,倒是对心中已然断定的罪魁祸首维护之至。

“姑娘,不可以对桃仙娘娘无礼,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小六当真是被气的不轻,竟是跺脚抽泣。

恨其不争不明是是非非,恼其愚昧不辩黑黑白白。

看着气氛不对,周启善急忙上前。

“李嫂嫂莫气,我家妹妹心直口快你不要怪她,我们这就离开。”

忙拉着两人就走。

回到客栈房中,小六更加委屈,水珠子在那眼球上不停的打转。

她理解不了,生身父母,骨肉连心,怎么就能眼见孩子成了那副模样也会觉得错的是自己的孩子。

何苦要苦着自己朝拜,出山找寻一些能人寻求解救之法不也可行。

当然,在她讲出自己看法之后,不免的被周启善浇灭。

“世间修士是不少,但又有几人能真心帮助这些普通人,再说,自千年前那场大战后,但凡修士都选择避世,莫说是普通人,就连我师父好歹有一丝修为在身,想要再续仙缘也是难如登天。”

对于周启善的解释,小六却颇有异议。

她生于世家,自出生之日起便是仙家为长,道童为伴。惊天的造化非人的手段那是见得多懂得多。

虽说也确实是修士隐居,强者避世,但也并非是毫无根据,最起码从那些说书人传唱的唱本之中都能知道一些线索,明白哪里寻仙。

她是天之娇女不知世间疾苦,岂能知道对于寻常人,莫说那动辄万里的路程是天堑一般,就算有一股勇气闯一闯这登天路,还要面对一路上的山精野兽,山匪恶霸,再加上可能出现的妖魔鬼道,非大造化哪能成功,更别说还要带着个痴傻儿郎。

伍子墨自然也是不解,但他却是要比小六好上一些。

只是在他看来,事情尚无定论之前,一切不过是设想的判断,犹如他师傅之前给他讲过的:不明真相莫善论,不知过程别断言。

尘世走了几年他自然知道,寻常修士但凡能稍稍施加一点微乎其微的恩惠,对于普通人那都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

更何况那桃仙娘娘护佑了整个镇子不知多少岁月,在这些人心中,桃仙娘娘便是当之无愧的神明仙家,就是衣食父母般对待也在情理之中,自然是不允许有人说个不好。

只是桃花娘娘能得一镇村民的维护,岂会是心肠乌黑,为了一枚供果便失手害人怕是不太可能。

换言之这其中兴许是有什么误会。

周启善将这些事情前因后果整理了一番。

在她的心中,却是想着林嫂嫂的无奈,众村民的可怜。

她虽是随着紫叶修行多年,但也会接触到凡俗百姓,寻常人所求的不过是一瓦以遮阳,三餐温饱汤。

于镇中的百姓,能够助他们安稳度日,衣食无忧便是大善,于李嫂嫂,一介女流拉扯个痴傻孩童,她不这般又有哪些办法。

就如那日周启仁被赤鲑所伤,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拉着紫叶要上赤霞峰一般,这不过是思之无解中的唯一办法。

南域青璃府,中州无域城得名已久的仙府之家她与紫叶又岂会不知,但何曾想过能在这些地方得一株凡人仙物,仙家糟糠的清水神草。

也莫说是不是桃花娘娘抽掉的李家孩子一魂三魄,就算是,与护佑宗族千年的恩泽比较,又能算得了什么。

若是舍一人便可保宗族平安,岂能不会有人愿意舍生,愿意忘死,不过令人唏嘘的是这件事发生在一个孩童身上。

对桃仙娘娘要是做了那行善千年一朝恶,便去唾弃便要嫌的心思,岂不太过无端。

三人身份不一,背景不同,所思所想也是全然有别。

果然是千人看山具有不同路,万人过河都有不同法。品行身世,传承教育不尽相同,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又岂能一般无二。

你一言我一语交换着各自的想法,不觉间已然天边夕阳垂暮,林中万鸟归巢。

“虽然我还是有些理解不了,但却不得不认同姐姐的说法,这些在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对这桃仙娘娘刚开始我还是比较佩服的,只是觉得她有些过分,就因为偷吃了她的供果便这样惩罚一个孩子,实在是不该。”

伍子墨沉浸在周启善的言语中,他不赞成小六的判断,却是对周启善的解释虽是心有不适但也略有认同,毕竟接人待物的事情做的少,全部接受确实勉强。

“我们不好评价其中对错,明日先去会一会这桃仙娘娘,若真是她所为,看能不能让她放过李家孩子。”

那娘娘庙坐落在镇子后山的半山腰处,有时长打理的林间小道直通。

用想要祈福朝贡的由头问清了去路,一路前往。

也是镇子里的人着实把那娘娘当做神明一般,不仅将山间绿茵道修整的平平整整,连三四处房屋组成的院子也是洗的干干净净。

置身于此,便是寂静山林空竹响,朝起钟声满山扬一般令人心中清净。

庙中有三四男女负责打理日常,见到三人来到便以为是外地来的善男信女许愿答恩之类,也没多问几句便将几人领到主殿之内。

说是主殿,不过是比较大点的屋子,若是与那青璃中的见闻自然不可同语。

里边悬挂了一幅绘声绘色的娘娘画像,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见过那娘娘真身,画出的女子却是有千般姿色,百般柔情。

一笑一颦间尽显着仁爱,抚手眉眼处多是那慈悲。

虽是心中知晓,这画像不过是村民设想,但也还是燃过三支香,给了随缘钱。

当然,这些小六肯定不愿去做,她现在心里对桃花娘娘还是颇有微词,再加上这娘娘的实力位份怕是比不得青竹仙子,她也无需拜。

伍子墨自入门起便运气入眼,开了天目暗自观察四周,想要看看这娘娘藏身何处,真身哪来。

如此也就只有周启善完成这一应的动作。

冲伍子墨使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却见伍子墨忽而眼神晴朗,忽而眉头微皱,过了好一会才轻轻一笑,对着周启善点了点头。

周启善依着计划,手上悄悄打了一个响指,只见院里的三四留守一时间头晕目眩,强烈的困意直冲脑门,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已经沉沉的睡去。

带着两女穿过小苗前院径直来到后院之内,入门便见满地桃花瓣随风清扬,一颗无果桃内院盛开。

三人自青璃出门本是三月过半,路上走了三个多月而今已然进入盛夏时节。

桃木北方与中原多有,南域却是少见,而这能在盛夏时节还在绽放花香的更是闻所未闻。

也难怪小六惊服。“现在这个时节居然还能看到桃花。”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可是千古道理。

伍子墨没有赏花的心情,自入院墙开始便神色凝重,提醒了一句“小心一些,此处有古怪。”之后闭眼手指掐算。

“好奇妙的隐匿阵法,不过可惜遇到了我。”

说罢手捏一颗晶石就要摆在桃树前边三尺三的地方。

看来是已经识破了其中的关键,参透了里边的玄机。

灵石还没有摆下周遭却是骤起长风,吹的那满地的花瓣乱舞,满山的林木飞扬。

“小君阵法造诣高明,老身佩服,就莫要破了老身的护体阵法了吧。”

伍子墨口中含笑,收起了手中的晶石摆了摆手便停下了周边无端的长风。

“既然如此,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彼此暗暗较量一番,却是伍子墨更胜一筹,不仅破了这隐蔽的阵法,更是断了那突起的长风。

那娘娘估计是做过了一番思考,也应该是粗粗的使过一些准备。

“老身年迈,不便走动,若三位不嫌,不妨入内一叙。”

随着声音,散落在院子的桃花瓣却是无风自动,漫天飞舞。

洋洋洒洒浮动数周后汇聚至半丈高处,以叶做门,以花做路凭空铺设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奇门怪阵。

伍子墨是艺高人胆大,不管那门的另一头是什么刀山火海虎豹成群,整了整衣袖迈步朝门内走去。

两女对视后点了点头,也跟着伍子墨迈进了法阵。

只觉得四周桃花齐飞,脚下叶瓣呈祥,不过数个呼吸之间便已脚落实地。

再看时已经出现在一处鸟语花香,碧水楼阁之地,

一个老婆婆手握单拐站在阁楼门口。

看那老婆婆慈眉善目,静然慈祥,满头银丝,好似年纪确实大了一些,身形也有些佝偻,靠着手中单拐撑着前行。

“我在这山中避世已然千年有余,却也未曾有有亲朋到此。却不知三位小君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冒昧打扰,还请前辈恕罪。我三人是为山下桃里镇李家孩子的事情前来,听闻那孩子三年前偷食了前辈的供果,被前辈惩罚抽取了一魂三魄,不知可有此事?”

伍子墨直截了当道了原因,他心中本就有几番计较,若李家孩子的事真是眼前这婆婆所为,只要她能够慈悲心善,放过那孩子也就随他在这里继续做个逍遥神仙。

若是婆婆执意不肯,那么动手抢夺怕是避无可避。

原本心中对双方的实力还有一丝不明,但通过刚才那暗自比较加上现在眼前人的一应动作,只要不是这婆婆还有什么大手段,他也不惧。

“呵呵呵,原是如此,莫非你们三个小娃娃觉得老身是那般小气之人,为了区区几个供果便要出手惩戒一个四五岁的孩童。”

“不是前辈所为?”

“老身修为浅薄,与你这男娃娃比较怕是也有不足,但老身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幼小孩童,我要他一魂三魄有何用?那孩子三年前确实偷食了供果,但少的一魂三魄却并非老身所为。”

“若真如此那是晚辈错怪前辈了,还望前辈海涵。却不知前辈是否能够告知,那孩子现今这般模样却是因何原因所致。”

“无妨,看你们也是热心之人,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孩子向老身讨说法,冲这一点老身也不应怪罪。只是老身想问上一问,你们当真要救那孩子?”

“看来那孩子的事另有隐情,还望前辈赐教。”

“哎,天道循环各有命数,那孩子命中本该此一劫,你们出手,怕是要乱了天道演化,搅了因果循环,无故沾染诸多业障在身,是福是祸尤未可知啊!”

“既然被我们遇到了,不帮有违晚辈心中道理,怕是乱了道心,以后修行再难有寸进,虽说业障加身,福祸不明,但行一日春秋四季,过一天喜忧同情,后事种种且到后来再说。”

“不曾想老身修行数千年,却是没有小君想得这般明白,看得这般透亮。既是如此,老身也无需隐瞒,那孩子的一魂三魄是被他父亲惊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