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了一些心里准备,但还是低估了这一路的艰难。
那蜿蜒崎岖的山路本就难行,再加上近段时间连月的阴雨,更加泥泞不堪,有时遇到道路被雨水冲坏还需要留下来修整,这么一耽搁走了大半月也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一向锦衣玉食的周谷世哪里经历过这种风尘仆仆、风餐露宿的日子。
算着路程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向一旁的下人说道:“周安,之前听你提起,前边不远处有处寨子,好像是叫做小河寨吧?”
“少爷您记性真好,前边正是小河寨,有两百余户人家,是我们去青屏山沿途唯一的一处村寨,寨主刘老汉是个极好客的人,以前每次路过都会去刘老汉那里喝几杯他们自己酿造的果酒,那味道还真是一绝。”
周安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精神汉子,衣着倒是与其他随同略有不同,看起来要稍显富贵一些。
他的父亲本是周府上一任管家,加之与周谷世年纪相仿,自小便与周谷世相伴,所以即便是在别人改称周谷世为老爷的时日中,只有他才招呼周谷世为少爷。
“说的我都口馋了,给前边讲一下,加快行程,最好在落日前赶到小河寨。”
就在众人想象着晚上不仅可以享受美酒佳肴还会有个遮霜避露的住处之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到处残垣断壁。
一眼望去,整个寨子没有一户好房子,仅仅从那淤泥夹杂着梁木的样式判断,该是新成的伤。
眼过寨口无完璧,尽然处处是残垣。那用木头搭建的寨子围墙也不见了踪影,隐约可见十来人影正在废墟中整理这些残壁断瓦。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看这情形,怕是这里发了大水,寨子被冲没了呀。”
也不知是可惜那好好的一处寨子,还是惋惜今晚又无落脚处,一众人无不神情凝重,摇头叹息。
周谷世难掩好奇,吩咐道:“周安,带几个人前去问询一下。”
周安依着指示带了两三拳师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回来对周谷世叹道:“少爷,问到了,一个月前,山顶处那用来灌溉稻田的水库被雨冲垮,大水顺着山路涌进了寨子,幸好当时看管水库的管事及时通报,寨子里的人躲避的及时倒是没太大伤亡,但房子几乎全毁了。”
周谷世摇了摇头。
“天灾无情啊!既然如此,今夜怕是无法在此休息了,我们绕道前行,再找一处落脚的地方吧!”
说罢,转身欲走,却瞧见周安满脸难容不由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少爷,是这个样的,刚才我进去询问的时候,寨子的人说这次大灾冲毁了房屋,顺带连寨中积攒的余粮一起冲走了,寨子里的人已经多天没有吃过一口正经食粮,仅凭着山中一些野果子野菜充饥,大多数人都饿倒了,刚才废墟中的那些人是一些还有少许力气的趁着雨水退去,在寨子中找些可以充饥的食物。所以...少爷...我们可不可以...”
“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少爷,这寨中刘老汉与小的虽只有数面之交,但为人却是极好,小的看到寨子如今这个样子实在不忍,能否恳请少爷施以援手,救一救这寨中的人。”
周谷世本能的想要拒绝,倒不是他舍不得小小财帛,若是身处黎海城遇到这般事情,他人求情还未可知,但若周安开口,即便不是潵金如土也是慷慨解囊。
可现今毕竟出门在外,距那黎海城数百里之遥,身上所携金银粮食沿途挥霍倒是足够,但也没有富余多少。
正想着如何解说,却忽然心头一动,想着此行本是求安之举,现今遇上这等子事,何不行个方便,做个善事,兴许还能攒些功德犹未可知。
“既然事情被我们遇到了,能帮则帮吧,这样,你将我们的口粮分出一点舍给他们,我们省着点,归程的用度在青山城采办就是了。”
“少爷大恩,我这就去办。”听到周谷世的应允,周安喜急,忙着下去安置。
去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回到了众人留守之地,后边还跟着十多老幼。
“少爷,这便是寨中族长刘老汉。”
刘老汉原本也就半百年华,但由于常年的风吹日晒,看起来好似古稀模样。
确认了周谷世的身份,带着身后几人呼啦一声齐齐跪倒,口中呼道:“多谢大老爷救命之恩。”
“老哥这是闹得哪般?”
“大老爷大恩,救我族人性命,小老儿无以为谢,请受此一拜。”
饶是周谷世一方豪绅,平日里挥洒金银,也能遇到诸多歌功颂德的行径,但被十多老弱齐齐下拜高呼谢恩之举,却是未曾有过。
“老哥折煞我了,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心中有感,随即又对周安说道:“你差人再取些粮食,埋锅造饭,今晚先让老哥一众吃顿饱饭。”
“好的少爷。”
周安带人去忙活了,刘老汉一众在周谷世的劝解中起身,也是长时间没有进食,竟有些颤颤巍巍,就在旁边找了个还算光滑的石块坐了下来。
“老哥,寨子的情形我也看到了,天灾无情,还是要宽心为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老爷说的是,原本我等已经觉得来日无望,能逃的都逃了,就剩百十来口行不了远路的老弱在此坐等归天,今逢大老爷慷慨相助,总算是还能苟活些日子了。”
“老哥,我虽可解寨中一时危难,但毕竟无法长久,不知刘老哥可有长远打算?”
“不瞒大老爷,寨中逢难已有一月,期间我将寨中青壮分成两波,一波向山外求援,一波留下来清理寨中残留的食物,起先我们还能从寨子中找些掺杂了泥沙的米粮,加上一些野菜野果度日,勉强撑过了半月时日,但这十几日来,那些掺杂了泥沙的米粮早已吃完,山中的野菜野果都已挖空,就连周遭的树皮都已经拿来煮了充饥,而那些出去求援的不知何故却丝毫没有音讯,余下能走的实在受不了也都纷纷逃难去了。”
刘老汉说道此处,语气哽咽,稍稍压制了一下心中的难处,继续说道:“逢此大灾,虽房屋被毁,但田里庄稼尚在,因此想向大老爷讨一个不情之情。”
周谷世自然心领神会,却也说道:“老哥说来听听。”
“还想劳烦大老爷能多留些食粮,助我等扛过两月时光,待收谷之时,定以双倍米粮奉还。”
“这,不瞒老哥,我等此行需要前往青山城,原本携带的粮食可供一行人等往返,但路途耽误了许多时日,余粮也没剩下多少。”
周谷世皱眉,他所说也是实情,抛开那带去青山观的面礼,毕竟这一路耽误时间良多,一行人此次出行用度却是比计划中多上许多。
也幸亏准备的充裕一些才有能拿得出部分口粮舍给寨子,但再多一些,除非动用那百石的面礼,不然决计没有办法。
“老朽明白,大老爷本就仁义至极,对我等恩情等同再造,原不想麻烦大老爷,但奈何看着这些族中幼小年纪轻轻便要遭此磨难,小老儿实在不忍呐。”
听到刘老汉的言语,周谷世面露难色,心中盘算前后左右,可笑自己平日以精明自居,到了此时却也没有什么好些的办法。
有心安排这寨中人前去黎海城避难,但这般老弱加上多日的饥寒,要行进那数百里山间崎岖,怕是路上都得饿倒大半,若非如此,估摸着他们早和那些已经逃难的人一起四散离开了此处。
可不这般,又哪来的其他主意。
“老哥容我再想想,定有两全之法。”
聊了一会,周安已安排好了一应事项,端着两碗白粥过来递给了两人,见到周谷世面色凝重,便开口问道:“少爷你有何忧虑吗?”
周谷世看了一眼周安,将手中的白粥放在一旁,对刘老汉说道:“老人家多吃点,我与周安在附近走走。”
“大老爷请便!”
带着周安走到一旁,举目远眺,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这般忧愁。”
周谷世看了一眼周安。
“你给我找的好事啊!”
随即缓缓的将刚才与刘老汉的对话讲了一遍。
“此去青山观,我们虽携带了百石食粮,都是给青山观作礼之用,若是平时,这些算不得什么,但现今…不过这百十性命,又如何能安然自处啊。要不我们多给些钱财如何?”
“少爷,你刚才也看到寨中情景,怕是再多的钱财对于他们还不如一碗白粥。”
周安无语,本是想着帮衬着周谷世做做善举立些人设,不成想到头来却成了周谷世的埋怨,其实想想也是,当时就该一走了之,倒是能省了这些麻烦。
懊恼归懊恼,但事情已经到了如此田地还是要想办法解决的,毕竟原本是眼不见心静,但现今看到了听到了,还被人求到了就得拿个对策求一求心安。
思索了良久,忽然灵机一动。
“少爷,小的倒是有一法,不知当不当讲?”
“有办法就赶紧说。”
“我们可以将带来的面礼赠给寨中,百石粮食他们百十来口省着点扛到两个月后收田定是可以的。再让随行脚夫们返回家中重新整齐物品赶往青山观,无非耽误些时日而已。”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
周安有些拿捏不住周谷世言语中的犹豫,疑惑问道:“少爷可还有顾及?”
左右踱步思索了片刻,右手成拳敲击了一下左掌。
“也罢,帮人帮到底,就依你如此安排吧,还是你灵活一些。”
“少爷哪里的话,您是关心则乱,而且身在局中而已,小的这也不是全赖少爷平日里的指导嘛。”
“拳馆的师傅们随我们先行赶往青屏山,脚夫们后边跟上来就是,既然已经出府远行,不好好转一转岂不可惜。”
“少爷说的极是,小的这边去安排。”
做好了主意,周谷世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当夜与小河寨众人将此事安置好后,第二天,两行队伍在小河寨一片千恩万谢的感激声中分别向黎海城与青屏山方向行去。
过了半日时分,正待埋锅造饭之际。周安拿出一张残破如狗啃,且还沾满泥泞杂物的灰布条子递给周谷世。
“少爷,这是临行时刘老哥托我交给少爷的。”
周谷世兴许是有些嫌脏,捏着指尖夹起布条子抖动了数回,另一只手伸出两指捏住布条另一端,看着上边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调整好方向看去,上边端端写着
“于申甲日,小寨逢灾,天可怜见降黎海周府大老爷恩人舍粮百石,以助寨中危难,以解百口生活,言不表情,行不完恩,但知心不敢弃,特以立约。
待得收成之日,进献口粮双份,以表周府大老爷恩情,今立此为凭,天明地知。”
看完布条,周谷世宛然一笑。
“说了那些粮食是舍于他们的,何必如此呢!”
言罢,却也不再嫌弃布条脏差,将布条细细依角折起,放入自己的袖里口袋之中。
少了几车辎重,一行人的行进速度倒是快了不少,不过五日便已到了青屏山下的青山城。立于城外山坡之上放眼望去。
远远观望着那巍峨的城墙,只能说是青砖垒起斗高墙,左右少说千百丈。
顺着城郊往里再看,却见到潺潺水流依城过,片片房屋墙打墙。
城中的一番热闹景色不禁让周谷世觉得自己像是个真正的土包子,不禁感叹:“还真是行马坐轿处处是,长街商贩无地藏啊。周安,这青山城可比我们黎海城大得多啊,不知与那传说中的中原首府无域之城相比如何。”
“少爷,这青山城比我们黎海城自然大了太多,但与无域之城比较怕是远远不及,传闻那无域之城方圆数百里之巨,人口万万之众,乃天下第一大城,青山城还真比不过。”
“就你见识多。”周谷世白了周安一眼,继续说道:“你前后来这青山城也有数次,给我说道说道,这青山城可有哪些好玩的地方没有,我们怕是要在这里待上大半个月,也可以好好领略一下这当地的风情。”
“这里好景小的倒是不怎么知道,但是城中美食也要可比我们黎海城可选的要多太多。”
“看来你之前来这里没少吃喝啊!”
“少爷哪里的话,之前都是来去匆匆,听闻多一些罢了。”
周安也怕这周谷世继续追问,停了停岔开了话题。
“青山城是大镇,来往的客人自然很多,许多客人也如同少爷这般初次前来,由此城中便出现了一种专门帮人领路游玩的行当,当地人叫他们为游子,我们此次可以聘请一名游子带我们领略一下青山城的风光。”
“如此甚好。”
周谷世一路车马劳顿,自然不想再委屈自己,找了城中一间最好的酒楼,开了上方三间,次一些的房舍十余间,单单众人一日的花销便足有四五个金珠之巨。
第二日,就过早餐后便在酒楼小厮的带领下,来到城中一处游子聚集的地方,十几名游子见到酒楼小厮,纷纷围了上来。
讨价还价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周谷世出面,周安自然能完善的处理好。
就在周谷世闲暇之余,忽然看到一旁墙角处有一个看似十多岁的小男孩,手中也捧着一块游子们的专用小牌子一脸渴望的看着还在议价的人群。
周谷世不由好奇,上前问道:“小孩子,你也是一名游子?”
小孩见问话之人衣冠华丽,想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大老爷,连忙起身略显拘谨的回道:“回大老爷,我是。”
小孩衣着朴素,但好在干净整齐,却说那稚嫩的小脸蛋加上那灵动好似会说话的清澈眼神不由的让周谷世升起一阵喜爱。
“你这般幼小就出来谋生计了,你家大人呢?”
提起家中人,小孩情色却忽然有些暗淡,咬了咬嘴唇回道:“我父亲五年前去世了,只留母亲照料家中事情,不料积劳成疾,半年前便病倒在家,只能我出来谋个生计。”
一番言语听得周谷世愣了一下,心知问的不妥,触及到了小孩的伤心之事,不过毕竟是个做游子的小孩,关怀道歉之类的言语也便不用讲。
“既然你也是游子,你的同伴都前去揽客了,你为何不去啊?”
“回大老爷,我做这个行当时间短,资历不够,所以一般的大主顾都得由着那些个前辈先挑,剩下一些不愿出大价钱的才能轮到我,况且我力气小,挤不过他们。”
“哎,你们怎么就知道谁是大主顾啊?”
“领着你们来的是徐师傅,他可是城中大酒楼的伙计,那地方花销可不低。能被他领着来这里的人自然是他店中的客人,而这些客人自然都是非富即贵的大客人。”
“没想到啊,你们理解的挺有道理的。那给我说说,你们这行一般酬金是多少啊?”
“那些前辈入行已久,对城内城外各处风景都了然于胸,加上他们有力气,能够帮主顾拎拎行李之类的,自然贵些,一日下来在三个银珠左右,我不比得他们,一日一个银珠便可。”
周谷世笑了笑,对人群中的周安喊道:“周安,这个小家伙不错,我们请了他就是。”
随即转头对小孩说道:“我要在城中待半月,这些时日你便帮我引引路,酬劳这块我按照那些大人一样给你一日三个银珠,如何?”
“大老爷说的是真的?可是我没有那些前辈好。”
小男孩一脸不可置信,往日里他也不是没有主动找过那些大主顾,但别人看到他这般年纪好声好气的劝离都算是好的,遇到不善的手打脚踢的轰走那也是常事。
“无妨,无妨,你与我有眼缘,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田玉虎。”
“嗯,玉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堂堂男儿气势当虎,是个好名字,这些时日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