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不知几何,只知道自人族主事天地之始,借纵横蜿蜒的两条江流,将其中的秀丽江山分做了东西南北中五域。

南域,自古便有“年年夏秋两时节,未逢冬来未逢春”的言谈。也常有“绵绵群山峰连峰,条条碧水浪打浪。”的嘉奖。

临近南海有座城,名曰黎海城。靠山而建,临海而休。

也算不得大,即便是加上周遭数十里的人家一起,勉勉强强能够称得了一句万户人家。

城中有一巨富商贾,姓周名谷世。

周家祖上本是城中巧匠,得其手艺开设了此处第一家渔船制造坊,因方圆之人十有八九以打渔为生,加上周家船坊搭建的渔船结实耐用而且价格利民便造就了现在财力颇丰的周府。

常言说,这天有风云不测,人有福祸不明。

周谷世虽有万贯家财,三房妻妾更是各个美艳脱俗,但而立之年已过三旬却是膝下无子。

这个时代的常识尚为守旧,男子束发便可婚配,待到弱冠之时,多数已是子侄遍地跑。而立已过尚无子嗣这是少之又少的存在。

名医术士不知寻访了多少,金石丹药、养身补品更是成堆的往周家送,纵是如此,也丝毫没有解得了周谷世的烦忧。

各路的菩萨尊者请了一屋子,每日焚香祷告,祈求上苍怜悯。

更是张贴布告,寻天下能人居士,许诺谁可解此忧愁,便以万颗金珠相谢,并享受周家世代供奉。

也可能是这份虔诚感动了上苍,就在周老爷三十有四这一年,天显异象,连阴大雨整整下了两个多月。

寻常连阴雨季也并不是没有经历过,纵使每日都会稀稀拉拉的下一些,也有个简短停歇的时候。

但今年这场雨分外的奇怪,好似天河决了口,自第一日开始,那如同金豆子般的雨滴落下便没有停歇过,足足的两个多月。

也幸亏是黎海城依山而建,城中自带跑水的坡度倒也不至于被这雨水给泡了。

忽一日天气大晴,阳光普照,自城东走进一老一少两名灰衣道士。

长者手持拂尘,虽是看起来年迈,却是宏祥满面,挺拔健康。所行所言给人一种谈笑之间伴道骨,摆手之中有仙风的感觉。

少年道士背负包囊,虽是简单的麻衣灰道袍,却也难掩俏脸庞,看起来好似有心事,眉眼失神。

两人行至门口告示旁,年长者看了一眼周家的告示后,对身后少年说道:“前去揭下,我们周府一行。”

周家是城中大户,门第并不难找,不过片刻便到了周府门口。

少年疾步上前,哐哐哐轻敲了三下门栓。

也是家中常有仆人在,大门应声而开来,敲门声岗落便自门内走出一家丁打扮的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番,开口问道:“两位道长何事叩门啊?”

年少道士轻轻展开手中被连月阴雨侵蚀变得不成样子的告示。

“小哥见扰,小道与师傅游历到此处,见城门口张贴了主家寻医的告示,家师常年游历山河,对药石一道颇有造诣,便想前来一试,还望通报。”

家丁深知主家痛处,不敢怠慢,急忙将两人引入院中。

“两位道长在此稍后,容我回禀家主。”

“小哥请便!”

不多时,一位拄着齐人单拐的老太被一名小丫头搀扶着,后边跟着三名小厮,自内院缓缓行来。

拐过池上小桥便开了口。

“家里人不懂规矩,竟叫两位道长在此久候,还请莫怪。老身在此赔礼了!”

年长道人自然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对来人拱了拱手。

“老人家言重了。”

老太到了跟前,隐约间对两人打量了一番之后道出了主家的客气。

“快快随老身进屋,厅中看茶。”

众人入厅落座,周边丫鬟已经将茶水点心上齐,周老夫人开口问道:“还未请教道长雅号?”

年长的道人正在饮茶,年轻的便上来答话。

“回老人家,这位是家师小叶真人,小道道号玉虚。”

“原来是小叶真人与玉虚道长,失敬失敬。观两位道长气宇非凡,却不知仙府何处?”

“我师徒二人本是一介游贫,行得天下路,哪有安身府,初到宝地,见城门处有着主家的告示,想着医石丹药倒是略知一二,便想前来一试。”

“此前便听下边来报,说两位道长可解我家中忧愁,想必已然知晓了家中不幸,却不知道长有何良策?”

“寻医问脉,有无良方也得见到事者本人才好决断,现在还言之过早。”

“是是是,老身糊涂了,小儿上午便去了家中船坊,我这便差人前去传唤,道长先用些茶水,稍待片刻。”

“无妨。”

一连两个月的大雨,周家船坊也停歇了许久时光,天一放晴,周谷世便趁着清晨到了自家船坊,巡查了一遍后独自一人在账房查阅账目。

忽见府中下人来报,说有两名道人揭了老夫人贴在城门口的告示,周老夫人呼唤即刻回府,让两位道人瞧瞧病症。

周谷世听完不由脸色一黑,自言道:“又哪来的江湖术士骗吃骗喝,这两年来不下百人揭了告示,开始都信心满满,一到后来却都是灰头土脸,医食丹药试了又试,古怪术数用了又用,搞得现在整个府上都是药味,我难受倒也罢了,还要连累母亲跟三位夫人一起受累。”

却也不怪周谷世埋怨,这几年他的日子确实是不堪回首,终日与草药相伴,常常与术数相随。

用周边损友的话来说,他现在出的汗都是一股子浓烈的草药味。

虽有埋怨,但周谷世却是极其孝顺之人,母亲传唤也不敢不应,将一应事务安排下去后,随家丁一起回了周府。

步入厅中,只见母亲与两位道人正在闲聊,刚才路上大致听家丁讲了一下两位道人,入眼一见,确有几分仙家气势,倒是稍稍收了些不敬的心思。

“见过母亲、见过两位道长。”

“真人,这便是小儿周谷世。”周老夫人指了指周谷世说道。

小叶真人抚了抚长须,将周谷世自上至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如同想象中那般望闻问切,左右倒腾,而是伸出手一阵掐算,良久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观周老爷步行稳健,呼吸绵长,并不是身患隐疾,而且周老爷命相本是福命,绝非孤寡终老之相。但今子孙有缺,怕是只有一种缘由。”

“还请真人赐教!”

“周老爷现今断水缼月,想必乃祖上德行有缺,祸及子孙,本应的福报出现缺失,而此份缺失便应在了子孙命脉之上。”

一番言语让刚刚有些好感的周谷世瞬间皱起眉头,话语中不免多了些质问。

“真人何有此言,祖上虽无大善,但从未出现过鱼肉乡里、作奸犯科之流,怎会德行有缺?”

他自认自曾祖一辈,家中虽说没有做过什么修桥补路,接济贫苦的大善事,但平日里一些小善小恩还是做过不少,说那能够祸延子孙的恶事更是无稽之谈。

虽是听出了周谷世的不快,但小叶却依旧云淡风轻。

“哈哈哈,因果一说玄妙至极,个中行径有时并非表面看起来的简单,扶危救世是善因不假,但不见得便有善果,倘若处于善心救助一大恶之人,那人大恶之心不灭,而后又害人无数,那么此行径是善还是恶?”

“这......”周谷世一时哑语,稍作思考后面做镇定回道:“扶伤救人本就出于善举,后世难料,即便那被救的是大恶人,但救助之人并无过失啊。”

“正因如此,府上先祖积攒的因果并未造成大灾,相反现在不一样是富贵荣华、衣食无忧。只是因果终有轮回,家中因果显化在了儿孙之上。”

周谷世还欲辩解却被周老夫人眼色止住。

“若真如此,真人可有解救之法?”

“因果难测,要解这其中枷锁,贫道技法拙劣,怕是难以相助,不知众位可否听闻过紫叶真人。”

“真人说的可是本城以北千里开外的青山观观主紫叶真人?”

“正是”

“何止有所听闻,在老身年少之时紫叶真人的名号已经如雷贯耳,相传那真人年幼得过仙人指点修行了一身仙法,有通天大本领。”

“传闻自然是有些夸大,但要解府中忧虑,想必把握更大一些。”

“不瞒真人,这几年我们不止一次派人前去探寻青山观,但那青山观实在隐秘,数次探寻别说紫叶真人,就是青山观山门都探知不到。”

“青山观非有缘之人确实难寻,不过贫道有幸游历之时与紫叶真人有过数面之缘,得紫叶真人赠一玉蝉,入青屏山以此玉蝉便可得见山门,并可以此信物委托紫叶真人满足一愿。”

话音未落自怀中取出一枚乳白玉蝉继续说道:“而今既然接了府中告示却是毫无寸功,便将此玉蝉相赠,以助府上前往,若能依此解了府上烦忧,也不枉费贫道此次一行。”

看到玉蝉,周谷世少了先前的不敬,并非是玉蝉有多么贵重,而是那青山观在众人心中早已经是方外仙府一般,如果真如小叶真人所言,那这枚玉蝉便是通往世外仙府的钥匙。

周老夫人定了定神,说道:“真人大恩,我等自然感激五内,但如此贵重之物...我等又怎能受人所爱。”

“老夫人言重了,缘法自然,今日这玉蝉能出现在贵府,便是与贵府有缘,如果此物能解贵府忧虑,也是它的造化,老夫人就莫要推辞了。”小叶真人说着,便将手中玉蝉递向周谷世。

周谷世缓步上前,双手接过玉蝉,回道:“真人赠此大礼真不知如何答谢?”

“周老爷不必过虑,此去青山观虽有玉蝉做引,但还是得有一番准备才是。”

“真人但讲无妨。”

“此去青山观,还需准备金珠五千,府中食粮百石作礼,切当谨记,必是府中食粮。”

“这些礼物自然是小事,但仙家重地,这些礼物是否显得太过贫凉了一些?”

小叶真人哈哈笑了一声,起身走到大厅门口,玉虚也紧随其后,正在众人疑惑想要询问之时,小叶真人开口说道:“礼不在重,心诚则灵,贫道再赠一言,望周老爷思量。缘起终是有,缘灭百事幽,舍之缘自起,得之缘自休。此间事了,贫道便不再叨扰,有缘再续。”

“真人这是要......”

不待众人反应,小叶真人与玉虚身形便已乘风而起,飘向半空,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架不住周老夫人的一再催促,周谷世在小叶真人离开后的第三日便整理好了一应行装整装待发。

五千金珠占地方不大,两尺见方的青檀盒子便已足够,但那百石食粮加上一行人路途上的吃穿用度装了满满十大车。

去青屏山有千里崎岖山路,若轻装简行配以良驹好马十来日也能走个来回,但现今带着这些货品翻山跃岭,估摸着怕是要个把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