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争吵
衣服已经被雨水和冷汗完全浸湿，每迈出一步，沈珞都能清晰的察觉到，伤口边缘溃烂的皮肉，正在被贴紧的布料狠狠摩擦着。
脚下的阶梯也变得极度扭曲，胃里更是跟着翻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水。
无数次的踩空跌倒后，沈珞又强忍着巨痛，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站起身，继续朝山下的马路狂奔。
“你清醒点吧沈珞，你们之间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经不爱你了！”
耳边不断回响的声音，仿佛无数条致命的锁魂勾，死死勒住了沈珞的后颈，挣脱不开的窒息感，快要把他逼疯了！
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直到当最后一次摔倒在地，皮肤所触碰到的不再是坚硬冰冷的青石板块，而是相对松软的柏油路面时。沈珞紧绷的神经，才因为劫后余生的一丝侥幸，得到了片刻的松懈。
望着那群与他只有一门之隔的恶鬼亡灵，沈珞红眼嘶吼着，将随手抓起一把的碎石子，毫不犹豫地扔了过去。
最终泄愤般扔出的石子，径直穿过虚拟的幻象，全都骨碌碌地滚落在了地面上，随后寒风肆意的雨夜里，又开始回荡起几声绝望而又痛苦的急促喘息。
沈珞捂着左臂还在渗血的伤口，艰难地倚靠着路灯缓缓坐下，按压腹部干呕了好几次后，那口堵在喉腔深处的淤血，终于顺着干裂的唇角淌了出来。
他伸手擦去血迹，目光挪向了脚边肮脏的水潭，倒映成像的树影还在随着冷风摇曳，他的影子也在跟着荡起的波纹微微颤动。
就如同两具脆弱的玻璃陶瓷，只差最后一声凄婉的叹息，便能破碎成无数的裂片，迎来最终结局。
沈珞不禁感慨:还是小时候好啊。
就算跟阿离手拉着手拜天地，那群曾亲眼见证过他们步入婚姻的大人，也只当这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新花样罢了。
可长大了就不行了，毕竟别说顾峥了，恐怕在整个中国，都难以找出半数的父亲能够坦然接受自已的儿子是同性恋者。
更何况他的爱人，还是个一无所有、又老又丑的废物呢？
其实不用顾峥刻意的提醒，从一开始沈珞就清楚的知道，这段不被世俗所认可的感情注定有缘无份。
在初遇一眼心动时他就知道了，就连在温柔里彻底沦陷时，那段遥不可及的距离，沈珞也一直没敢忘。
可他是人！是一个注定会被七情六欲囚困一生的人！
更何况热情退散时，他又奇迹般的等来了死而复生的爱呢？
所以沈珞不甘心。
但现在这条不追求结果，只在意过程的路，他终究还是提前走完了。
这就是命，他该认的命。
如果十天之后的手术成功了，他会为了顾离遵守承诺。
但如果手术没有成功，那沈珞可就不会去考虑这么多后果了。
反正他已经在A市提前买好了墓地，他就不信一向最重自身名誉的顾峥，会偏执抓狂到去掘了一个死人的坟。
溅在地面的雨滴越来越大，此刻的天也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沈珞单手支撑着地面，试图努力爬起身，但麻木的双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压着，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应该是失血过多又加上长时间的消耗体力所导致的，看来他必须先给自已叫个救护车了。
可当摸索出口袋里的手机时，沈珞却发现屏幕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摔碎了，而且泡了水后根本无法开机，就连腕表的指针都一动不动的歪在了六点。
接二连三出现的意外情况，给原本就不容乐观的局势，叠加了几层寒冷的冬霜。
沈珞解下领口前的六芒星链式胸针，攥在手里愣了一会。
又掩着面自嘲的笑了几声，随后头一歪，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原地，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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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上总说，人在将死时，会有一定的机会等来绝处逢生。
这么扯淡的毒鸡汤，沈珞以前是不相信的。
但这次，他好像真的被命运眷顾了。
“沈珞！”
“沈珞！”
不知道晕了多久，沈珞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极力呼喊他的名字。
本能的求生欲望让沈珞睁了眼，车辆刺眼的前照灯下，几阵匆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双唇被手指轻柔的摩挲覆盖，喷洒在鼻尖的呼吸声里，沈珞还嗅到了些似有若无的酒香。
“能听得到我说话吗？沈珞！”顾离的声音颤抖又哽咽:“沈珞！你回答我啊！沈珞！”
哎，不管什么时候，那个小混蛋的语气，听起来都总是凶巴巴的…
沈珞没什么力气，只能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别怕，我死不了的。”
即使什么也看不清，但那道声音对于沈珞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
“怎么没带伞呢？”他艰难地抬起手，用衣角轻轻擦拭掉顾离脸上的水渍，空洞的眼底碎着些细微的光亮，声音却哑得几乎快听不见了:“喝了酒又淋雨，会很容易感冒的。”
“你疯了吗沈珞！？”顾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只是稍稍用力，沈珞都疼得冷汗直冒:“谁让你过来找他的？！”
“他会杀了你的！你知不知道！”
明明提心吊胆了一路，可顾离压根就没意识到，这些来不及缓和语气，就带着情绪脱口而出的话，在沈珞耳中听起来，是那么的咄咄逼人。
他只有十天啊…
十天真的太短了。
沈珞甚至都没想好，要怎么委婉的说出那声再见。
“阿离啊…我们，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带着几声低泣的哀求，从沈珞的喉咙里哽咽的传了出来。
他真的不希望，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仍旧是在争执中度过，留不下半点谈得上美好的回忆。
当目光落在沈珞满身的伤痕和血迹上时，顾离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蹙了蹙眉什么也没说，墨色的眼眸深处，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愤怒。
将沈珞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抱起后，顾离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又将外套脱下，牢牢盖在了沈珞身上。
既然顾峥已经事先违背承诺，那么他就完全没有继续忍下去的必要了。
“在这等我。”
留给沈珞这句话后，顾离没有丝毫犹豫地转了身。
可还没来得及走出半步，就被一股力量紧紧抓住了手腕。
“别闹了，顾离。”沈珞的唇色接近惨白，眼角溢出的仿佛不是泪，而是无言的酸楚和疲惫:“他是你的父亲，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你好。”
顾离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目光疑惑又震怒:“沈珞，顾峥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能让你说出这种话来恶心我！？”
就那么硬生生刺入耳道的话，沈珞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可长痛不如短痛，提前放手总比纠缠不清要好太多了。
“他给的，确实比上次还要多。”沈珞拼命咬着下唇，试图用身体的疼痛，平复住即将崩溃的情绪:“反正是我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我没道理不收。”
像是在积聚最后的勇气，沈珞明显停顿了一下后，终于面不改色的亲手揭开了留存在心底，那道久治不愈的伤疤:“其实，我们就应该结束了。”
“这四年，你太累了，我也太累了，难道不是吗？”
其实沈珞说的话，大部分顾离是不会信的。但很显然，他已经被那句风轻云淡的“结束”彻底冲昏头脑了。
“我真就他妈的多余过来找你！”最终愤怒成功占据了全部理智，顾离一把将沈珞从副驾驶拽了下来。
左臂的伤口再次受到碰撞，疼得沈珞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你给我老实待着这里，好好冲干净你脑子里进的水！”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再滚回来！”
几声怒骂过后，这场闹剧也随着扬长而去的汽车尾灯，以不欢而散落了幕。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又只剩下路灯形成的几块斑晕。
不…他不能就这样死了…他绝对不能死在这个鬼地方…
强大的意志迫使着沈珞重新站起身，他将指尖狠狠嵌入进左臂的伤口内，以极端的方式维持头脑的清醒，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
他要回家…他要拿走那条印着蓝桔梗的白围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