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进京
一个月前，淮安。
刚刚解除危机的淮安面临再一次重建。
金矿归属魏王，普通百姓使用不得。王悠悠将能散的家底儿尽数散尽，剩余半匣子珠宝也到处疏通变卖换得粮食分发给百姓，仅留出少许去京城的路费。
钱财散尽，她无忧无虑地坐在金铺的后院中晒太阳，阿兰和刘掌柜正在整理铺子，准备过几日出发去京城。
魏王宣称，攻破京城后会善待朝廷官员，他只是发动政变，老百姓可以照常生活。全天下除了淮安这个倒霉地方，其余城池被攻破后并没有为难百姓。
她闭眼算着日子，希望魏王攻破京城后，自己也能顺利抵京。
耳边有节奏的“唰唰”声让她有些犯困，抬了抬眼皮看着前面：跃下小和尚爱洁，每日不是在打坐就是在扫地、擦桌椅，一刻闲不下来。
扫把平平无奇，在他的驱动下，仿佛有了生气般灵动。感觉到王悠悠在看他，跃下站定，仪态端正道：“你和你哥很像，都不把钱财看得很重。”
世人做善事都控制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余量内，可王悠悠散尽家产，没有为自己留后路的做法，着实让他更加肃然起敬。
“哦，主要是我家在京城也有金铺，我姐夫家世代为官，也不差钱。”王悠悠靠在椅子上回答得漫不经心，她不在乎钱，但也不会让自己陷入窘境。
跃下一时无语，心情有些复杂，想不到有钱人的钱都是从哪儿来。
“我爹说过，富不可独，钱财一定要拿出来一些救济穷困。我家没了，这里我待不下去，我要搬去京城找哥哥姐姐住。”
她起身，淡雅的长裙于腰间一束，身型比以前略显单薄。“小和尚，你跟不跟我去京城？”
京城？
跃下心头一震，师父临终前让自己决定要不要去见的那个人，就在京城。
王悠悠瞅着他凝神的模样，忽笑道：“不说话就是同意喽？跟你一起真是太好了！”
跃下听了，脸顿时一热，低头继续扫地。
王悠悠伸脚踩住扫把，继续望向他，逼他开口：“小和尚，离开山里去京城，把你的目光放到更大的范围上，你的成就感会变得更强。”
手中一滞，跃下只得停下与她对视：“我不需要任何成就感，我只求心灵净化，世界万物皆是虚幻——”
“哪里虚幻？大地、天空，怎会是虚幻？”王悠悠指着跃下手中的扫把，“你手里实实在在握的是扫把吧？还有，我是虚幻的吗？”
她得寸进尺把微凉的小手盖到跃下温暖的手背上，瞪眼跟他辩论。
跃下手背犹如被火球烫到，半边脸都红了，“唯心所现，唯识所变。周围环境若是净，心自然会净。”
“躲进山里是逃避，没有经历世俗，还能称为人吗？根本没有面对谈何净化啊。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哥，他离家出走时我还小，要是换到现在，我能说服他不去当隐士。”
王悠悠收回手，松开脚，神情中有遗憾有沮丧还有对命运无常的无可奈何。
跃下的视线随她松开的手转了一瞬，差点儿脱口而出，随即握紧了扫把，让自己淡定下来。
其实，王家公子死后没一会儿，他的尸体便顺利漂到岸边，原来是尸体下沉到水底，被水底外部的水流冲向岸边。他在生命的最后拼命努力想要游回岸边，却在死后马上就实现了。
跃下哭着站在岸边，心中顿悟：人在漩涡里，如何努力挣扎都白费。所以他想避人避世，远离漩涡。
但这些话跃下不能对王悠悠讲，在她看来，她的大哥已经死得够窝囊了，不能再平添她的遗憾。
跃下内心翻腾不已，勉强装出被她说服的样子。“我喜欢感受山里夜晚的凉意，仰望无限的星空。”
“那谁在乎你？晚风在乎还是星空知道？回到山里你的心就死了，然后过几十年才埋罢了。你以为躲起来不见外物就会心净？不可以。只有死了才可以。死了才能一切消失。真正的心净是看过世间所有丑陋，经历无数困苦背叛依然愿意继续探索这个人间。”
王悠悠找跃下去京城，并不是图他武力高强，而是跃下救过她，她心生感激，不想他活得像哥哥一样拧巴，不希望他就此孤独闭世。
跃下有些难答，有些犹豫。本以为王家公子死后，自己便断了于这世间的牵系。后来遇见王家小姐，共同守护淮安，见到了战争毫无人性的残酷……心中触发的牵系绵延不绝。
人心大多残缺不全，各藏痛楚，若是能在有限的生命中尽量去开解感化每个人，自己化身一束光去照亮黑暗……他忽然觉得去京城也未尝不可。
何况，他总要去见见那个人。
几日后，王悠悠和阿兰乔装打扮成小厮模样，跟着小和尚走水路，坐船去京城。
盐河岸边，来了很多百姓自发为他们送行，这让几人始料未及。
王悠悠头一次生出不好意思的情绪来。“其实，也没做的多好，奋力守城也是为救我自己的命。”
跃下单手立掌，望着王悠悠道：“你的心中无阻滞，不执念。”
“权当你是在夸我。上船吧，不然一会儿人来得更多。”
王悠悠率先跳进船舱，刚一弯腰，便听见桥的另一边有人呼喊：“少夫人——”
她扶额，明明未出阁，一个个跟着大眼金乌喊什么夫人啊。
盛力狂奔过桥面追到岸边，身上穿着脏兮兮的青袍，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
“回去吧，你是军人，不要搞依依不舍那一套！”王悠悠笑着喊道。
“不……是，”盛力费劲喘气，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跟她比划。
“我们不赶时间，盛统领，等你提上气再说。别大风大浪过来了，最后让跑步憋死。”王悠悠走出船舱，站在离岸边近一点的船头调笑。
盛力终于直起腰板，满脸疲惫道：“少夫人……有……机会帮在下说几句好话……能不能……调去京城，留在少将军身边。”
王悠悠：“你为什么要去京城？”
盛力：“人往高处走啊。”
跃下看他一眼，戳破道：“说实话。”
盛力：“……”
“故事有点长，日后有机会讲给少夫人听，总之就是……我妻子在京城。”
“哦。”王悠悠眨眨眼，点头，“那是要和家人在一起。”
盛力咧开嘴，鞠躬拱手道：“多谢少夫人体谅。”
“不着急谢，”王悠悠侧过身，“不过有个问题，我已和安少将解除婚约了。”
盛力抿嘴无语，那刚才问这么多做甚。
王悠悠笑着跟他摆手道别：“我记着这件事，说不定机缘巧合能遇见哪个大人物，顺嘴一提，就把你调去京城啦。”
这句话要是别人说，盛力会觉得是在画饼，但是少夫人不似寻常人，最终能守住淮安就多亏了少夫人，她说的话有实现的可能。想到此，盛力郑重地点头，也学其他人的样子挥手道别。
眼下，大半江山已被魏王平定占领，顺着安京墨趟出的安全路线，二十几日后，他们辗转抵达京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