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有悔
灵山万里，方舟片刻即到。
扶桑下了方舟，先听见悠悠绵长的诵经声。
她抬起头，望见高高山间中错落隐匿的楼台，微风徐徐，扬起无数经幡。
明心微抬手:“小施主，请。”
扶桑颔首回礼，她不是第一次来，记得上山的路。
她一步步向上，中间与许多面色欢喜的香客擦肩而过。
圣殿很高很大。
扶桑看见长老弟子齐齐静坐念诵经文，悠悠诵经声恍若梵钟敲击，浩大深沉。
扶桑走着，发现这并不是去找明镜的路线。
许是察觉到扶桑的迟疑，明心解释。
“小施主，尊者想先见见您。”
扶桑微怔。
尊者?
明镜的师父，也是灵山掌门，那位传闻中能看破命线的窥探天命的半佛。
“劳请明心小师父带路。”
扶桑跟着明心，来到了圣殿的里屋。
“多谢。”
扶桑礼貌道谢。
明心并不多言，关上门出去。
屋子里点着许多错落有序的烛台，一座庞大的莲台立于其中。
身披朱红金袈裟的佛者阖目盘膝静坐，双手放在腹前，右手置于左手之上，两拇指相接。
这是佛家的一个手势，扶桑记不太清。
感念到扶桑进来，尊者缓缓睁开眼。
他眉目间不掩岁月痕迹，多添柔和，只如祠台供奉的仙佛一般无二。
在无数香客虔诚的吟诵声中，在浩渺深远的梵音里，莲花台上的佛者微微垂眸看着扶桑。
“尊者。”
扶桑对着他一拜。
“劳累小施主走一趟，还请渡我徒儿，助他化劫。”
圣佛的目光里常含慈悲。
面对这样的先者，扶桑心中尊敬，自然乖乖巧巧答应。
“不敢当，佛子功德无量，普渡世人，这次只是修为差错，不日便可恢复。”
尊者并不纠正她的说法，只淡然一笑。
“此劫非寻常劫，世间唯施主可解。”
扶桑愣。
她在净化这事上确实有两把刷子，但竟然已经到了非她不可的程度吗？
她知道自己有些天赋，但从不妄自尊大，很多时候格外有自知之明。
比如此刻。
灵山请她来给佛子净化浊气只是一个幌子，他们是让她来帮忙渡人和化劫的。
但是渡人！
化劫！?
这几个字为何如此生涩难懂，扶桑云里雾里。
尊者道:“今日见过小施主，已看明因果，花开一念，花堕一念，生一念，死一念，因因果果，难说难清。”
扶桑想象自己的头顶应该飞过去几只乌鸦，发出呱呱呱的声音。
不愧是大师。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扶桑心里慌慌，依旧维持表情管理，装作沉稳模样:“敢问尊者，何解因果二字?”
尊者淡笑，好似懂扶桑的小心思，又好像不懂。
“十界迷悟，不外是因果关系。如外界客尘与众生主体内心也互为因缘，由众生之无明生起我见，我见缘外界之客体，客体唤起众生之贪欲，贪欲引起恶行，恶行招引再生及痛苦，痛苦又加重无明。彼此既是因，又是果。互为因果。”
扶桑努力跟上ing
跟上失败。
好吧，说了跟没说一样。
扶桑想，这就是修佛人的格调。
“佛法实在高深。”
尊者依旧淡笑:“这些话，小施主得过些日子才能悟清。”
“是。”
扶桑出了莲台屋子，耳后传来尊者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小施主，再见是已世事变迁，莫忘来时心。”
她回头看，原本的莲台已消失不见。
明心道:“小施主不必惊慌，师尊留言，见过小施主后闭关，出关期不定。”
这么巧?
“小施主，佛子还在等您。”
扶桑回神，道:“好的，走吧。”
她又走了一会，总算见到熟悉的简素典雅的小楼。
是明镜日常修佛的梵音小楼。
“扶桑小施主。”
她才到楼下，就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对上小楼中佛子温柔的目光。
肤色苍白，鬓发色淡，风姿庄肃静美的佛子望着她，唇边微微浮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有这么一瞬间。
扶桑觉得佛子好像有点奇怪。
但再一看，又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明镜！”
扶桑放松下来，进了屋内。
她很讨厌用那些文绉绉的话术聊天，果然还是熟人局舒坦。
屋内没有香炉，可空气中却若有若无泛着一股浅淡的莲香。
“明镜！好久不见呀。”
扶桑见到老友，很开心同他打招呼。
明心立在原地，有些轻微的僵硬，目光在佛子和扶桑间来回，想张口说什么，又闭上，只眼色闪动。
“扶桑小施主，好久不见。”
明镜不自觉微笑，开口音色低沉清冷，像是秋日深水静静流，极为悦耳动人。
他的气质和他的声音一样，都是温润的。
和云长卿那种外表谦谦君子实则内里发癫的疯批不同，他是从里往外都透着像温泉水一样的柔和。
“明镜，我听说你生了心魔？”
扶桑想起正事，周围没有外人，她直接开口询问。
虽然是自己说着生心魔的事，但其实她打心底对此事保持怀疑态度。
这可是明镜诶！
从她第一次见他开始，他就始终圣洁得像高处端坐的神佛。
他生心魔，听起来就像是一场谣言。
“是啊，小僧生了心魔，真是罪过。”
明镜没有掩饰，望向扶桑的目光清明而平静，甚至有些惭愧的笑意。
“所以得辛苦扶桑小施主帮忙了。”
扶桑摇头：“我不辛苦，只是我见你…”
除了气质变了点，好像没什么区别，一点看不出来心魔和浊气的存在，灵山为何这般着急请她过来?
她没有说完，但明镜已经懂了。
他解释道：“此事事关重大，所以藏了些话，没有同剑阁说清楚，还望扶桑小施主见谅。”
“不会的。”
扶桑自然不会在意。
佛子微笑，静静慢慢地说:“我这心魔和其他不同，它是—”
“佛子！！”
明心守在一侧，忍不住疾声打断。
他面色有些急切，看着明镜，又看了看扶桑，言语到了舌尖又咽下。
“师弟，无妨的。”
明镜淡笑，开口的声段显出天生的柔和，语气不急不缓：“此事没有瞒着小施主的必要。”
他轻轻滑动手间的菩提珠串，面容柔和丰盈，不急不缓的说：
“我这心魔，是情魔。”
啥！？
扶桑猛后退一步，下意识先看四周有无外人在场。
好在此处僻静，扶桑没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这才松口气。
只是对上青年那双温润静谧的琥珀色眸子时，扶桑一口气又不自觉提上来。
“情魔！”
扶桑压低声音，她不敢相信，但话从明镜口中出来，她不得不信。
心魔有许多种。
其中情魔因情而起，因爱而生，吞欲而长，噬念而亡。
高高在上的佛子，爱上了人！？
这世界疯了吧！？
“叫扶桑小施主看笑话了。”
相比扶桑的震惊难掩，明镜倒是接受良好，见扶桑反应这样大，他忍不住笑。
“小施主，还有一件事得需你能接受。”
“什么…”
扶桑愣，她见明镜指尖抬起，点在眉心，随后一朵五瓣花朵渐渐显出。
“这是莲花？”
扶桑看得不真切，又上前一步。
“不…不是莲花，是桃花！”
今日许多事都叫扶桑震惊，每次之后扶桑都觉得没有什么能再使自己失态，但老天总喜欢和人开玩笑。
桃花色妖，五瓣全开，印在佛子皎白的脸上，衬着他那双异常平静的眼睛。
“小施主，贫僧有悔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