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带着陈随意去朝阳峰。

云长卿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青年蓝衣束袖,正裳上绣着青蓝山水流纹,简约清随,无轻佻锋芒,却也能在一片春风温和中显出一种沉肃端正的威仪。

陈随意几乎下意识忽略他身下的轮椅。

她心中暗惊,这样的人在文中居然只是一个背景板。

——作者果然没有水平。

“师兄……”

扶桑喊一声。

云长卿见她,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桑桑果然还是把她带来了,是来测灵根吗?”

扶桑见他丝毫不意外,稍诧异后点点头。

看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云长卿看了一眼陈随意。

青年的目光沉淡,却让陈随意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脸上神情愈加显得无害。

“桑桑既然选择带回姑娘,希望姑娘不要辜负桑桑,立德守心,走正道。”

他劝诫她时,脸上的笑意也丝毫未变。

好似真的就像一个长者对后辈的善意提醒。

“把手放测验石上吧。”

陈随意压下其他心思,在扶桑鼓励的眼神下把手放在面前泛着灵光的石上。

刹那间五颜六色的光辉冲出屋顶,被云长卿轻轻一挥手拦下。

“灵根这种事情,还是不叫外人知晓的好。”

扶桑眼中倒映着五彩光辉,轻声说:“呀,是五灵根呢。”

陈随意脸一白。

……五灵根,按修真界的说法,狗的修炼速度都比五灵根快。

她记得修真界灵根的判断标准是越厉害的灵根越纯净,就像牧闻野绝无仅有的空灵根,谢凌的天灵根。

她……偏偏是最无用的五灵根。

破老天。

又玩她。

“桑桑。”

云长卿没看陈随意,轻唤了一声扶桑。

扶桑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这种程度的灵根,连剑阁的外门弟子都入不了。

“不若给些钱财,叫她去山下寻个好去处。”云长卿提议。

“……”

扶桑正沉默,只见陈随意猛的跪下,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重一响。

“扶桑姐姐!”

她嘴唇颤得厉害,但仍仰头执拗望着她,道:“我知道自己灵根卑劣不配入剑阁,但我愿意为奴为婢,永远侍奉在扶桑姐姐身边,还请扶桑姐姐不要赶走我!”

扶桑光听声响就心疼她膝盖,慌忙想拉她起来,哪知陈随意十分执着,怎么都不愿起来。

扶桑无奈。

“我不需要人侍奉,身边也不缺奴婢,但我已答应留你在剑阁,就绝不食言,你若愿意,可以叫我一声阿姐……就当应了那声扶桑姐姐。”

陈随意猛抬起头,眼眸中全是不可置信。

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疯了吗要认一个凡女为妹妹。

扶桑见她愣神,趁机把她拉起来,膝盖上的衣服上果然露着鲜红一片。

扶桑看着都疼,赶忙用灵力给她治愈。

“桑桑,这于理不合。”

云长卿轻皱眉,语气不赞同。

扶桑笑笑,不以为意:“没事的师兄,左右不过一个称呼。”

云长卿望着她的清亮的眼睛,也知道劝不了她了。

于是他对陈随意道:“陈姑娘,你可愿入我门下?”

这下轮到扶桑震惊:“师兄?”

云长卿神情沉和,在扶桑的注视下没有显露半点异样,平静说:

“我虽腿上有疾,但剑还是能拿的起来,你若愿意,我必教你。况且五灵根虽杂,但古往今来未尝不曾有过五灵根的大能前辈。”

扶桑还沉浸在震惊中,就见身旁人猛跪下,又发出响亮沉重一声。

扶桑又感受到疼了。

“弟子陈随意!见过师尊!”

她大声的,几乎是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吼出来。

“起来吧。”

云长卿笑了笑:“今日匆忙,不曾为你准备拜师礼,明日必当补上。”

“多谢师尊!”

陈随意把头重重磕在地上。

云长卿又说:“从今往后,你就是剑阁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希望你戒骄戒躁,守正本心,友爱弟子,守卫正道。”

“弟子遵命!”

陈随意再一拜,她低头时嘴角没克制住地翘起,不慎流露出些许得意,眼底也燃烧出更强烈的信心和野心。

她赌对了……

扶桑的这步棋,她真的赌对了!

陈随意没有想到,她有史以来,第一次赌赢,是一个人的善心。

扶桑……

陈随意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暗色翻涌。

“阿勉,带随意下去换身亲传弟子的衣服。”云长卿朝屋外唤进一个弟子。

云勉是大长老的弟子,不过时常在云长卿这边候着。

他在听见亲传弟子时身子微微一震,但很快面不改色带着陈随意下去。

“下去吧。”

他含笑对陈随意说。

“是,师尊。”

扶桑看着陈随意离去的背影,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姑娘心思深重,只盼芥蒂能在以后的相处中慢慢放下。

“桑桑。”

耳边传来青年的声音,扶桑回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中。

那双眼中含着春风般的笑意,如此凝望着她,扶桑好似跌进一片倒映着皎皎月华的清湖。

她这师兄,模样也忒好了吧……

“她入我门下,桑桑可还为难?”

云长卿轻笑。

扶桑一愣:“……师兄是因为我才收下随意的吗?”

青年剑眉一挑,反问道:“难道还真叫你认下她做妹妹不成?”

扶桑睁圆眼眸,嘟囔:“又不是不可以……”

“桑桑。”

云长卿的嗓音里半是无奈半是笑意:“她就是异世来的那姑娘吧。”

扶桑也没想瞒什么,直接承认:“是啊。”

云长卿摇摇头,劝道:“那姑娘眼中有太多的欲望和野心,如此下去,怕是……”

“师兄。”

扶桑打断他,笑着凑到他身边,伸手戳戳他衣裳,又蹭蹭他胳膊,像只讨巧的小猫撒娇。

“但她现在什么都没做错,我们不可以审判她。”

扶桑定定看云长卿:“很多时候,人们之所以犯错,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有人生来为王,生杀予夺,执掌天下,有人却庸碌如蝼蚁,为柴米油盐奔波劳累,这本不公平。”

“我想给随意其他的选择,让她能在既定的人生之外,走上一条光明的,有着洋洋日光的康庄道路。”

“而且我能教好她……若日后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拍着胸膛表示,我替她负责。”

……

云长卿默一会,突然笑起来,他揉了揉扶桑的头发,眉目温柔含笑:“……都依桑桑。”

他话锋一转:“但有一句话桑桑说的不对,若有事,是师兄替你担。”

……

扶桑离开了朝阳峰。

明堂的屋内又只剩下云长卿一人。

屋外的日光洒进屋内,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云长卿迎着太阳的眼眯了眯,袖下的手落在扶桑戳过的地方微微摩挲,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大长老此时进入。

“掌门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

云长卿眯着眼,显出愉悦的心情:“刚刚桑桑带来的,我便收了。”

大长老皱起眉头:“我刚刚登记的时候,分明见那姑娘是五灵根,这如何配入剑阁,更别说入您……”

“大师伯……”

云长卿笑着打断他,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我不收下,这只低贱的野鸡就要攀上我的小凤凰了……她也配?”

大长老一窒。

清润如匪的君子,此刻平静而决断的说出这句话,让人不禁悚然。

“对了,剑阁掌门收徒一事不可从简,劳烦大师伯替我安排安排了。”

云长卿万般随意,他坐在轮椅上,肆无忌惮享受温暖的阳光。

“是。”

大长老退出屋内,才发现自己的额上出了些细汗。

他心中稍惊,君子有棱角,云长卿的可敬可怕之处,实在不可深究。

这边的云长卿闭上眼,脑海中全是一人的模样。

他的小姑娘喜欢在课上抓着一本书,挡住脸后偷偷吃零嘴,也喜欢在烟景峰山后的桃花树上躲着呼呼大睡。

偏偏性格这样懒散的人,却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而逆天意行事。

小姑娘本生来站在天梯上俯瞰苍生,根本无需在意这些蝼蚁的悲喜,可她却说,他们没有资格审判蝼蚁。

她选择用尊重和真心,铺垫另一个人的,半生光途。

云长卿如何不爱这样的扶桑……

无人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