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冷酒入腹,韩魏有了几分醉意。

他嘴里反复嘟囔着:“王爷,你,你与他人不同,你是个好人,他们不是……你要好好的…保重啊……”

他说话含含糊糊的,云景淮分辨不出他到底都要说些什么,再想细问下去,就见人软绵绵醉倒了。

韩魏素日凡事亲力亲为,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云景淮无法,只得半拖着他的身子,给他送回了小茅屋。

韩魏心软,看不得他人受苦。哪怕自己过得难些,也要让穷苦百姓吃上饭,让家境贫寒的孩子读书,一来二去,这才苦了自己。

云景淮心里明镜儿似的,韩魏在益州两年,一定是知道不少秘事,不然,也不会有了此番感慨。

益州的官员敢如此猖狂,丝毫不把他这个平阳王放在眼里,云景淮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京城里,必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撑着腰呢!

孙明峰,李青凡,一个都跑不掉。云景淮是打定主意要收拾这群朝廷的蛀虫。

飞霞半缕,收尽一天风和雨。落日将天空谈成了暖融融的粉橙色,远山暧暧,失了棱角,变得柔软。

不知江绾好些没有,云景淮急不可耐,才是一日不见,他竟有如隔三秋之感。

辰时,江绾让云景淮闹醒了,缓了好一阵,身上还是不爽利。浮生偷得一日闲,索性就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江绾钻回被窝,软乎乎的被子,闻一下,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睡足了,秋月端上药。这药浓浓的,带着辛辣气,虽不味美,但是管用。江绾捏着鼻子灌下了三大海碗,连脑子都变得清醒了不少。

今日无事,那就斟上一壶茶,顺着院里的梯子上了屋顶,等天色渐暗,好生瞧一瞧月亮。益州地广人稀,相比于京城少了些热闹,可月色会显得分外澄澈。

“好生闲适,今夜的月色可叫你满意?”云景淮声线微微上扬,苍凉的月色下,少年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自然是满意的,可若是这月色叫我独自一人赏了也是无趣。王爷今儿个回来的好早,好不容易偷懒了一日,倒是叫你抓了个正着。”江绾笑眼弯弯,神色生动,素白色裙角在和风下飞舞。月下孤鸿影,疑是画中仙。

“既如此,在下向姑娘借一半的月色可好?”云景淮顺着她的话儿答。

“才下过雨,夜里风凉,你身子还未好透,来,披着衣裳。”云景淮顺着梯子上了屋顶,把一件斗篷罩在江绾身上:“看气色是好些,不那么病怏怏的。”

“是王爷找来的药好,多谢王爷了!”江绾促狭的眨眨眼,笑的像只小狐狸。

云景淮愣了一瞬,会明了她的意。她早就明白了,自己喝的药和济世堂里寻常百姓用的比不了。

他扬起嘴角,笑容里透着苦涩:“往日里,我恨不能托生成个寻常人家的男儿,离了那泥潭。今日才知,若非生于皇家得父兄庇护,我又是何德何能,活的不食人间烟火。”

“你病倒时,我跑去求梁老堂主,那一瞬,我是真心庆幸,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身份,只有……”云景淮仰头望月,不知所言。

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世间污浊之气入不得眼,妖邪鬼魅之流近不得身,不卑不亢,凛冽若雪松。此刻微微弯了脊背,眼中满是荒芜,似是找不到方向的南归鸟。

月光盈盈,澄澈似水。二人并肩而坐,江绾歪着头,不知如何开口。

“唉,”许久,江绾叹了口气:“阿绾只是一介女流,知王爷心中所想,却不知何言能安慰。或许王爷本无需言语上的安抚,只要把话说出来,心中的烦闷便能解了一半了。”

“但是,在我心里,王爷并非只是身份贵重。我读书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儿。只有一句,所幸…我嫁的人是你。”

云景淮向江绾身边凑了凑,最后一句话流进耳朵,也流进了他心里。

他抬手,心中动了动,犹豫了一瞬,摸了摸江绾毛茸茸的脑袋。

“阿绾真聪明,”云景淮笑意直达眼底,少了苦楚:“没事的,不要害怕,往后的日子都会好起来,我已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所有人。”他告诉江绾不要害怕,也是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只要你一直站在阳光里,那些黑暗中的爪牙就不敢伸出手,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有暴露在阳光下的勇气。

江绾看着眼前温柔的少年,心中猛然间升腾起一种冲动:她很想很想抱抱云景淮。就是单纯的抱抱他,没有什么别的缘由。

她这样想,也真的这样做了。双手轻轻环住云景淮的肩背,两个人的头靠在一块儿,皮肤轻微摩擦,传递着丝丝温暖。

命运复无常,明日无归处。灼灼尽欢颜,绚烂无需顾。想做什么就赶紧去做吧,谁知道明天又会如何呢?

云景淮没有躲,任由她抱着。柔柔软软的小姑娘窝在自己的怀里,云景淮心里的一个大窟窿仿佛在这一瞬,被堵住了。

“我不害怕的,王爷也不用害怕,我们不是神仙,韩大人也不是神仙。单单是做到尽人事,无愧于心就已经要付出全部的力气了。剩下的,就是听天命了。”

江绾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云景淮回抱她,哪怕只有丝丝缕缕的温暖,也是弥足珍贵。

“阿绾说的有理,今夜月色很美,谢谢你,愿意借我这一半的月色。”

风渐起,江绾困意袭来。云景淮起身送她回房。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空落落的。

夜半,云景淮躺在榻上,在静谧中,他想起一件事。幸亏,幸亏当时娶错了,幸亏娶的是江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