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夏日已过,秋日的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透着微微凉意。
山林间的小道上,两匹油光水滑通体黝黑的良驹拉着一辆黑楠木马车,车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只是不知为何,赶车的车夫像是喝醉了一样,车身摇摇晃晃的颠簸异常。
马车内,江绾拍着胸口,强忍着恶心,小丫头秋月轻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小姐,要不然我去和车夫说,我们歇上半个时辰再走吧。”
“不用,”江绾按住秋月,低声道:“前面山林茂密,常有山匪出没,我们得快些过去,这车夫有些不对劲,你把包袱里的匕首,还有绳索拿出来。”
秋月被她家小姐紧张的样子吓住了,赶忙从包袱中拿出昨日准备好的匕首,递到江绾手里。
马车越走越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江绾一手攥紧匕首,一手拉住秋月。
嘎啦一声,马车戛然而止,车夫勒住了缰绳。江绾心中一紧,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江家派人来接自己,果真是没安什么好心。
昨日午后,江绾午睡才醒,管事家的王婆子就喜气洋洋的进了屋,
“小姐,江家派人来接您了,哎呦,这回您可算是熬出了头,不用在这乡野间受苦了。”
“真的吗?老爷派人来接我们了!“秋月乐的跳起来,丢了手中的绣品,跑出门看。
房门外的空地上,站着个黑衣男子,他的身旁是一辆华丽的马车。男子约莫着三十出头的年纪,脸颊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甚是骇人。他的眉毛很粗,眼神炯炯的盯着江绾,像是再盯着待宰的猎物。
江绾注意到,他的手掌侧部,有着一层厚厚的老茧。在乾州,习武的儿郎手上都会有这种茧子,江绾断定,他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车夫。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母亲没有派些仆妇丫鬟?”江绾温声道。
“回小姐,”男人抱手行了一礼:“小人名叫阿虎,前些日子老太太骤然辞世,家中置办丧事急需人手,故而夫人只派了小人一个,还望小姐不要见怪。”声音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在此歇下,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归家。”
“是。”
王婆子带着阿虎下去了。
江绾拉着秋月回到屋子里,关进了房门。秋月还沉浸在马上要回府的喜悦里,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秋月,把东西收拾起来,再去找些防身的匕首绳索放进包裹了。”
“是,小姐。”秋月没有多问,在她的心里,小姐做什么都是对的,毕竟七年以来,只有她和小姐在这庄子里相依为命,秋月满心满眼只有江绾一个人。
江绾从枕头旁拿出一个小钱箱,数着里面的家当。
自从八岁被送离江府,这么多年江家几乎从未派人来看看自己的死活。这次急急接自己回府,想必是另有图谋,也罢,是时候回去会会这群蛇鼠一窝的东西了。
“阿虎,阿虎。”秋月喊了两声,车外无人应答。
只安静了一瞬,一柄寒光从眼前闪过。江绾一把将秋月拽到自己身后,拿起手中的匕首挡了上去,
“呆着别动。”
江绾脚尖轻点,飞身而出,霎时间拔高数尺,稳稳立在一小片空地上。
这群劫匪显然不知道江绾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
马车外,阿虎早就不见了踪影,七八个满身腱子肉,一脸凶相的山匪将马车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粗声喊叫着:“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的跟我们走。”
一行人冲过来,想要抓江绾的胳膊,将江绾带走。江绾一刀挥出,唰唰作响,寒光闪现,力道惊人,骇的几人望而却步。劫匪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有这样的本事,他们本以为要的唬住的就是个傻了吧唧的农家女。
见江绾动了真格儿,几人也使出了些许真本事。
不出几个回合,江绾心中暗叫不妙,自己的刀术看上去唬人,其实挺不了多久,若是想不出法子尽快脱身,怕是逃不过此节劫了,况且这群劫匪武艺不凡,不过他们好像并不想伤了自己,倒像是收了力,拖延时间,等什么人过来。
刀光剑影间,一道月白色身影从天而降,将江绾揽进自己地怀里。江绾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紧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再回过神来已腾跃而起。
男人带着浅白色帽帏,看不清脸,江绾只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竹香。男人把江绾塞进了马车,恍惚间,他在江绾耳边沉声说了一句:“小姐,在下有礼了,三脚猫的本事怕是不够用了,日后多多学些防身之术吧。”
秋月见到江绾没事,吓得哭了出来,赶紧上前抱住了江绾。
很快,车外的打斗声淡去,一切重归平静。
秋月扶着江绾下了车。马车外,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江绾警惕的看着。男人身穿月白色罗纱衣衫,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剑鞘上镶嵌了一颗颜色暗淡的石头。虽看不见脸,但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青竹般的冷冽清雅气息,带着淡淡的疏离。
男人身边还站着个黑衣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他走上前向江绾行了一礼:“小姐,此地不宜久留,不若到前方村落寻一家客栈,再向您说明这其中缘由。”
江绾没有多话,带着秋月坐回车上。
马车缓缓而行,走得又快又平稳,秋风顺着车帘溜进马车内打了个转儿,江绾努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这发生的一切。
她不相信天降奇缘,白衣男子的出现,怕是早有预谋。看样子,他们与黑衣劫匪并非一行人。
这些匪徒和那个阿虎的礼仪举止粗俗别扭,而这两个人却是温文儒雅。白衣少侠虽将自己抱入怀中,举止却是有礼而不轻浮。
白衣少侠的衣着不算显眼,可衣摆上的纹式绣工极为新颖精致,大概是出自京城有名的绣娘之手,身上那柄宝剑很是低调,可不知为何,周遭带了一丝的凛然正义。
这人的身份非富即贵。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眼看着太阳西斜而下,空中漫起袅袅炊烟。江绾累的腰都快断了,才听见黑衣男子说道:“小姐,眼看天要黑了。前面有一村落,不若我们寻一户人家,稍作休整,再赶路?”
“好。”
萧路将马车停在一棵大树之下,秋月扶着江绾下了马车。
江绾盈盈向白衣少侠施了一礼:“小女江绾,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云景淮愣了愣,他听闻这位江家小姐长在乡野多年,怕是个不知礼数的,没想到她竟出落得如此温婉知礼,怪不得那老头想方设法也要将她送进东宫。
少女肌肤赛雪,眉目如画,一头乌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一身雪白的孝服衬得她更加清新脱俗,腰肢纤细,唇色有些苍白,却更加惹人怜爱。
“小姐不必道谢,在下萧云与友人云游至此,偶遇小姐遭了难,故而出手相救。”云景淮还了一礼,声音清冷除尘。
江绾心下发笑,倒也没当即戳破。
山高路远,左右并无甚客栈酒家,索性投宿到一家农户。萧路只说是兄妹二人回乡赶路,又给了丰厚的银两。农户一家也算是古道热肠,接待了一众人,备了好些酒菜。
秋月打来了盆热水,服侍江绾梳洗。
“小姐,今儿可是吓着我了,等回了京城,我也要和您练一练武艺,以后在遇见这事儿,好歹能帮上您两手儿。”
江绾用热热的毛巾擦着脸,被她的话逗笑了,一天的紧绷与压力都随着笑容流出。只是笑过后,她猛然间有想起了什么,于是附在秋月耳边,小声道:“你去那墙根儿脚下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小心点儿,别被发现。”
秋月点点头,出了房门。
这边,萧路和云景淮相对而坐,喝着茶。
萧路压低声音:“公子,今日还好我们到的及时,否则这江家小姐,怕是凶多吉少了。”
云景淮已拿下来帽帏,男人眉目疏朗秀雅,颇有青松翠竹之姿,神色中透着潇洒之意,鼻梁高挺,身姿挺拔,嘴唇薄薄的,嘴角总是沁这一丝笑意,却如同高山之雪,让人发自内心的觉得冷。
他手中执着茶杯,慢条斯理的轻咂了一口杯中的茶:“看来,这江尚书是铁了心要站在太子那一队了,竟不惜让自己的嫡女给他做妾,这桩亲事要是成了,怕是这江家也要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了。”
一道黑影从窗前闪过,云景淮霎时住了口。萧路悄声移到窗边,辨出人影是江绾身边的秋月往屋子里去。
云景淮浅笑了笑:“让她知道也好,咱们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这江小姐与寻常乾州女子却是不同,往后的日子,还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屋外又飘起了缠绵的细雨,淅淅沥沥溅起无限的悲凉,云景淮长叹一声,真是却道天凉好个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