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爸妈对于我工作的事果然一个字都没有再提。父亲不断地寻找着近几天在电视上看到的趣闻乐呵呵地讲述着,母亲也在一旁强颜欢笑。看着他们那花白的头发,我的内心感到一阵酸楚。我的眼前又不禁浮现出小时候父亲去远方进货回来时满脸神秘地从袋子里掏出让我心心念念的玩具时候的画面了,母亲也常常从店里拿回来自己不舍得吃的东西给我们吃。
他们从我小的时候就哄着我开心,直到眼前依然还在为了不让我感到为难而小心翼翼,而我这么多年来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呢?我甚至连件衣服都没有为他们买过啊!曾经年少无知时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现在的我才真正看清这一切,我真的让他们在平淡无望的日子里等待地太久太久了……
再看一眼身旁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内心暗涌的他们,看着父亲一无所知地继续讲故事的样子,我的鼻子猛地一酸,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涌出了眼眶。这一刻我也只能装作是被食物呛到的样子,掩着面冲向了卫生间。父亲问我没事吧,母亲也赶忙关切地跟过来,而我一边假装着咳嗽,一边用手接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冲洗着不断流出的眼泪。这一刻的我只想着在离开之前,自己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一路上目不斜视来到了银行,在ATM机里取了两万的现金,然后片刻也没有停留地调头就往家里走,回到家我对爸妈说清楚了一切。我说领导已经催我我尽快启程了,我已经订好了明天午后的票。我是正巧被安排到大哥创业的那座大都市里,所以不要太担心我。去多久时间还不能确定,一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看看的。我强调自己已经和大哥打过招呼了,不用他们再单独和大哥通电话了。
午饭过后,我和爸妈一起在阳光明媚的院子子里劳动,修整着他们的小小菜园。鸟语花香,蜜蜂正忙。母亲在里面松土除草,而我和父亲则用方砖为它修砌着新的围栏。我们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我享受着和他们相处的时光……我可以感觉得到,在自己的人生之中这样的日子已经越来越珍贵了。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傍晚,爸妈一直在厨房忙碌着,今天上午是他们一起到菜市场买的菜。我要进去帮忙,他们说不用,让我在外面看电视就好了。
当夜幕彻底落下的时候,厨房门打开了,他们满脸笑容地陆续端出来七八个菜。我看着满桌子都是我平时爱吃的,就算是平时过年也没有这般丰盛。父亲又把拿了他从菜市场带回来的便宜白酒,我问他为什么不喝我给他买的酒,他说还是比较习惯喝这种,那酒留着以后家里招待客人用。
他又拿出一打专门为我准备的啤酒,我赶紧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快去涮两个杯子,今晚要好好陪我喝点!”
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喝酒了,谁承想今晚这顿酒成了父亲给我的送行酒。
饭桌上我给父亲倒酒,而他们把我当客人似的不停让我夹菜。酒过三巡,母亲已经离桌。而父亲满面红光的喝地正尽兴,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爸,别喝多,要不咱们吃饭吧。”
“还早,不碍事,今天开心,再喝点!”
说着我马上又给父亲把酒斟满,他看着杯子中微微荡漾的酒水,已经有些迷离的眼神中闪烁出了不一样的光。他又情不自禁跟我讲起了自己的青春岁月,而此刻我才清晰地看到他的耳鬓侧脸已经布满了老年斑点。
父亲从少年时代就是多才多艺的,在那个条件艰苦的年代里他凭借着自己的聪明好学,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好几种传统乐器。他常常都会获得老师和长辈们的称赞,受到同龄孩子们的羡慕,而只有爷爷奶奶对此不以为然。也正是凭借着这一优势他在征兵入伍后被选做了文艺兵,谋到了电影放映员的美差,在那个影视资源匮乏的年代,就连他的上级都要让他三分。他还在部队里自学了当时的无线电通讯和电器维修技术。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自己性格比较木讷古板,丝毫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凭他的才能,但凡在为人处世方面懂得一点点的灵活变通,它都能够在部队提干留下来。
退伍回来之后他凭借着在部队里学到的技术在我们老家小镇上带动了好几种行业的发展,在那个年代他脑袋里总能冒出来超前的想法。
他第一个从别的省进电唱机和电视机回来小镇上卖的人。什么婚姻介绍所啊,情感咨询室啊,这些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都想过了。接着他又去做老师,致力于教育事业,和别人一起创建过民办小学。后来又进到政府部门上班,提议并协助创办了镇上的电视台。
那个时候他身边的人都说他是个有想法,有才能,有技术的有为青年,前途一定不可限量的。但是还是由于性格上的缺陷,他最终一个行业也没抓住,把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家电生意也让给亲戚做了……
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自己中年以后混得越来越差,随着年龄不断地的增长,自己的人生渐渐地变地平庸甚至落魄了起来。那些多年不见得发小,曾经十分仰慕他的人见到后来的他,都说想不到他会混到这般光景。表面上表现出惋惜同情,实则是冷嘲热讽。
说到这里,父亲缓缓提起酒杯,发出声响地用力嘬了一口。看着他花白稀疏的头发和眼前这样的状态,我真的觉得他像是一个古代被流放于荒凉之地的老臣,只能用酒浇洒自己的失意与落寞,无奈地抒发着胸中“人生不得志,抱负未能酬”的苦闷情感。
我想如果父亲年轻时不被人高高捧起,他的内心就不会产生如此大的落差,而现在也不需要经受这般精神上的痛苦与折磨了。
我以为自己非常能够理解父亲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他接下来的话是令我没有想到的。
“想想我这一辈子啊,活地也真的是挺失败的。没有正儿八经地做成过一件事,自己的兄弟姐妹也嘲笑我,挤兑我……”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现实,啥都是用金钱来衡量你人生的价值的。只要你有钱就啥都不用说,而你没钱说什么也没有用!”
父亲的声音已经不由控制地变激动起来,此时的我想要宽慰一下父亲,但又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语,也只能附和着微微点头。就让他借着这酒劲儿尽情地排遣出心中多年的压抑吧。
我看到父亲有所顾虑地停顿了一下之后终于还是把他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哎……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但是就连我自己的孩子们也没有一个会听我的话的,感觉你们三个兄弟对我的话从来都没有重视过,我的心里就……”
“没有啊!怎么会啊!”,我还没等父亲把话说完,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抢着说道。
此时父亲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嘴上说没有,但是从你们的行动上都已经说明一切啦!假如说我现在手里有个上千万的资产,你们对我的态度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孩子啊!爸爸一辈子虽然没有成就什么事业,但是爸爸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我看透了社会,也看透了人心。外人们不能理解我,你们为什么也不理解我啊!我说的一切都是经验之谈,都是为了你们的人生少走弯路啊!但是你们为什么都不听我的啊……”
说到这里父亲的语气里已经带有哭腔了,我的内心立马变地慌乱起来,但混乱情绪之中我很快明白了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是把自己心里所有的痛苦矛盾都归结在了自己的事业无成上,把所有生活中遇到的所有问题都归咎于自己没有钱上了。作为儿子的我因为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规划而没有听从他的人生建议的时候,他就会把这件事马上联想到自己的“人生失败”上去。觉得我是因为他不够成功才不听他的话,对他不够尊重,甚至觉得我在内心对他有种蔑视感……
此时此刻地我是多么想要告诉他,世间的每个生命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有着各自的思维和思想。每个人对于自己的人生都有各自的想法和观点,他们不想受到任何人的操控与摆布。哪怕理由再充分,关系再亲再近也无济于事。我更想告诉他我并没有丝毫地对他的蔑视与不敬重,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过自己想要的人生而已……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要怎么说出口,这一瞬间我脑袋中又闪过父亲对我梦想的阻拦了。
眼前的我彻底陷入到了矛盾的处境之中:
反驳,而且看到父亲眼前的样子更不忍心反驳他。
解释,我觉得这样的情形之下解释可能会让情况变地越糟糕,会引发进一步的争吵。
安慰,在父亲的责备之中,此时的我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这个“罪魁祸首”该以何种态度,何种立场,何种方式去安慰他了……
我内心深处翻滚着的暗涌发出巨大的力量,死死的扼住我的喉咙。即便是父亲现在很十分希望我能够说些什么,但我也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了,一切就只有沉默。
也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父亲这么多年以来内心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与折磨。
回想着父亲平日里与我开玩笑的模样,我感到无比的错愕,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内心是如此渴望得到孩子的敬重。原来他一直在用笑脸掩饰着自己的内心,用这种方式麻痹着自己的感受。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或者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生活中一直乐观开朗的父亲,他的内心原来是如此的敏感脆弱。
此刻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父亲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痛苦流涕地责备着自己,痛斥着自己活得太施舍。嘴里喃喃地说着,就连自己都厌烦自己,嫌弃自己的模样了……
这一刻,那股扼制住我咽喉的力量顿时化作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向我的胸口,痛得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泪水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而此情此景中的我再也不需要任何伪装和掩饰了。
虽然我很清楚这件事是父亲内心的矛盾,是他自身的问题,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在生活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人往往就是这样,都只能看到别人的错误,却无法察觉自己身上的缺点。或者说他们是在刻意包庇着自己,不断地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掩饰和理由,谁也不肯去主动承认、直视、面对。
在生活中我总是对外宣称自己是个有梦想的人,说自己丝毫不在乎别人对我的评价与眼光。我的内心对这一点也是坚信不疑的,但是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改变了对自己的认知。
母亲从嫂子那里得知她有一个家里办工厂的远房表妹,而在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能说的过去的。所以母亲就没有跟我打招呼的情况下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嫂子,这想法又传到大哥的耳朵里。大哥就马上打电话给母亲说这不现实,说人家眼光高着呢,老二那样的工资,那样的工作别人看不上的。最后还来了一句总结:“只要自己没有本事,就什么也不要谈。你想靠着别人?别人还想找靠山呢!”
而事后母亲觉得都是自己的孩子,于是没有任何禁忌地把这件事和大哥的话都全盘学给我听了。我听了之后立马暴怒,我感到自己受到的极大的羞辱,而且这顿羞辱来的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一边责备母亲自作主张,自找难堪。一边大骂着大哥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向他伸手要过一分钱了吗?接着用最狠毒的话语去揭他的短,说他的不是。我的反应把母亲吓到了,父亲晚上也进我房间来劝慰我,一连好几天家里的气氛才慢慢缓和过来。
事后我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为什么情绪如此失控。也许大哥并没有丝毫贬低我的意思,他也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罢了。
反复琢磨之后我才明白是他的话刺到我内心最敏感的地方了,一个人的暴怒往往就是被别人戳到痛处和自卑点时所爆发出来的。这时候他们就会本能地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软弱无能,会疯狂地反击对方的痛处和敏感点进行自卫,从而发泄出自己内心的怒火。往往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就是这样爆发出来的。
“唉!罢了罢了~就把眼前这一切纷乱的状况统统都交给时间吧!”
我知道自己往后的人生必然是与众不同的了,现在的我已经获得了千载难逢的跳出“三界之外”的机会!感谢上帝赐予了我这股战胜一切的“力量”,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眼前所有的问题和矛盾都会被我迎刃而解!一扫而光!我坚信这些都会成为现实,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