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我就感到自己心跳开始砰砰加速了。我不由自主地想着待会对付彩票店老板的话术,一进门要怎么说才最合适?说话时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语气,配合什么样的表情……
就这样我一边走着,嘴里念念有词地咕哝着,手上还时不时地摆出几个手势。
走出小区,小街上的人已经稀稀疏疏了,这正合意。但是我看到路两旁还有不少店铺没关门,我没有像白天那样继续往前走了,而是直接右转拐入一条巷子,沿着这深深的巷子与彩票店那条小街平行着潜入过去。
巷子里很暗,隔老远才有一盏昏黄的旧街灯。巷子左侧一辆挨着一辆的小车停放着,印象中好多都已经落了很厚的灰尘。我走在巷子的中间,右手插进怀里,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我侧着身子,放慢了脚步,双腿谨慎地交叉移动着,整个身体几乎是横着向巷子前方行进的。我的头微微低下,保持着脖颈不动,用眼睛不断地左右扫视着,透露出一股“杀气”。再加上我的黑色口罩,瞬间感觉自己化身成了在执行秘密任务的蒙面特工。只不过人家怀里揣的是枪,我揣的是我“大兄弟”。
就在这时,一只野猫猛地从车底窜了出来,噌地一下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把我吓得浑身一抖,瞬间把紧张的气氛给拉满了。我一直保持着这种姿态,时刻警惕着,一丝也不敢松懈。在这种自己给自己营造出的氛围之下,我脑袋里突然又冒出来两条“警示”:待会千万不能喝彩票店老板的茶水饮料之类的,还有就是我需要在整个过程中用上手机的录音功能。
我看到前方灯光渐渐明亮起来了,那是巷子中部的一个出口。从那个出口一出去,小街的斜对面就是我的目的地了。
到了出口时我解除了自己的“战备状态”,以免引人注目,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而且还有可能被人当成傻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的自然,大方。我昂首阔步地朝着外面走去,可是下一秒我就被吓得折返了回来。因为刚一出去我就看到了彩票店门口还横七竖八地停了好几辆电瓶车,玻璃门里面还有一堆人呢!我抬手看了一眼时间都快九点五十了,还有十分钟就要关门啦!这种状况真的是我完全没有预想到的。
我的心中暗自感叹:看来中出我这么个大奖对周边彩民的冲击力可谓是巨大啊!也不光是彩民,就算从没买过彩票的人听到这消息也会忍不住买上几注沾沾喜气,碰碰运气啊!这真的是广告打得再好都不如实际点上一炮啊!
我躲在出口边上,贴着墙壁偷偷地向彩票店望去。只见玻璃窗上还左右张贴着两张大大喜报,门头上拉的横幅已经跨到两旁店铺的范围里去了。
这时候街边有车驶过,我马上收起了自己窥探姿态。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他们又不知道我是干嘛呢!何必搞得自己像干坏事的!真是的!”我从墙后面走了出去,来到彩票店正对面故作镇定地走来走去。
就在这时,两个人从店里推门走了出来,我赶紧掏出手机放到耳朵旁,做出一副正在打电话的样子。我侧目而视,只见他们说笑着各自跨上电瓶车结伴而去了。这一下让我的心里朗了不少:“反正还有十来分钟彩票店就要关门了,关门之前这些人肯定都是要走的。”
来回踱步中我才突然想起,幸亏刚才没有直接进去,因为我手机都忘记打开录音了。
接着,又陆续有人从里面陆续出来了。十点刚过三分钟,最后一个人也从里面走出来了。目送他走远了之后,我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并且转到了后台运行。一切就绪之后,我迈着大步朝着彩票店的门走了过去。
隔着玻璃门我越来越清晰地看到柜台里站着的那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他个子不高,有点谢顶了。由于太长时间都没来过了,这使得眼前的店老板与我印象中产生了很大的偏差。只见他正在他对着电脑专注地忙碌着,应该是在整理今天一整天的销售数据。
我推门进去,还没等他察觉,就先打着官腔开口了:
“老板~今天生意真好啊!!”
他猛地抬头看到我,脸上刚要露出的笑容瞬间被疑惑给打消了,顿了一下,一脸谨慎地问道:
“您是…要买彩票吗?”
看着他的神情,我知道他心里应该是有几分明白了。于是我没有马上回他的话,而是悠悠地回身指了指中奖喜报,淡淡地说了句:
“来拿票”
店老板一听,不大的眼睛猛地一睁 :
“呦!!我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说着他立马柜台里小跑出来,我以为他是要和握手,哪知他径直跑向大门。他先是拉开门探出脑袋看了看周边,然后转过头压低声音问我:
“就您一个人来的吧?”
我犹疑了一下,冲他点了点头。我眼睛不自觉地瞄了一下自己胸前,继而扫视了一遍店里的布局,心想着里面别还会不会有隔间,会不会藏着什么人……
就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巨响,老板猛地把卷帘门拉下了半截。这让我脊背猛地一凉,差一点就把怀里的家伙掏出来。而他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到,转过身松了口气似向我的说到:
“您来的可真是时候啊!刚刚还一屋子人呢,那样的话多不方便啊!这下可保险了!”
说着他把那遮不住自己大脸盘的白色口罩摘下来,一下塞进口袋里,两眼放光地直勾勾地顶着我。
见面礼仪?表达对我的尊重?还是暗示我也把口罩摘下来,让他一睹真容?
我心里正发毛,他已经迈着朝圣一般的步伐,缓缓地朝着我走来。那一刻,看到他眼睛里充满着表演式的“虔诚”,让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劣质特效制作出的光芒。他来到我跟前一把将我的手用双手握住,满脸崇敬地仰望着我:
“生意好还不都是托了您的鸿福!您真是我的活财神啊!我刚才还在想您到底啥时候驾临呢!”
我彻底无语了,真佩服他是如何续上这好久之前的话茬的。听着老板的语气一下子充满了献媚,我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下来一点。刚刚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他要把门锁死和我来个殊死搏斗呢!
眼前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事先说自己什么时候来拿票是多么大的一个败笔!万一他在这里提前布下“天罗地网”,后果简直的不堪设想啊!而最可笑的是在此之前我还自以为聪明呢。
这让我突然想起了电视上为了区区几十块钱杀人的案件,而我这可是四千六百万啊!真的是太大意了,太疏忽了……总归还是因为我太稚嫩了。
在内心一阵阵后怕之中我不断地提醒自己:心里的弦一直要绷得紧紧的,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警惕。接下来我更要对他处处提防,要留意每一个细节,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的脑袋在飞速运转着,眼前老板谄媚的话语我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好啦!废话不多说,时间紧,事情大!我就不和您多客套啦,咱们直奔主题!”
突然间老板话锋一转,感觉他的语气变地实在了很多。
应他的要求,我打开了我们的对话框,把手机递到了他手上。他把我的手机放在玻璃柜台上,手指慢慢滑动着屏幕,仔细翻看着我们之前的对话。然后又打开彩票照片细致审视着。而我紧紧的站在他边上,以防止他出现任何不轨的行为。比如说他想要删除我们的对话,毁掉我的取票凭证,那个时候我就可以立马把手机抢夺过来。
我突然屏住了呼吸,因为注意到了屏幕顶部状态栏里那不断闪动着的录音标志有些明显。我想他也一定也发现了吧,我的内心又开始变地有点忐忑了。但是我转念一想,这样反倒是好的,就是要让他看到的。因为如果他真是有预谋地要搞一些小动作,肯定会在表面上伪装的很好,让我看不出任何破绽。如果是那样的话录音本身就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所以现在让他看到我在全程录音,所起到最大的作用就是对他能够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威慑。而眼前我需要做的就是死死地盯住他,继续给他的内心施压,让他不敢存有一丝侥幸心理。
然而我做的这一切似乎对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干扰。他比对着自己的手机全神贯注地看了好一会之后肯定地“嗯”了一声,然后把手机递回到我的手里说:“您先拿好,待我把中奖票取出来进行比对。”
他走到柜台后面的一个墙角处蹲了下来,我探头一看,那是一个被固定在墙壁上的小型保险箱。他用手遮挡住按键盘,输入了一个六位的密码,又拧了半圈了上面的旋钮,保险箱的门便被打开了。
这个时的我才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拳头,一边快速地在裤腿上蹭着手心里的汗一边故作轻松地笑着打趣到:“呦!您这保险工作做的够到位啊!”
老板一听连忙用浮夸的声调回应到:“哎呀!就冲着您这票的中奖金额,不这样做成吗?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我可几辈子也还不清啊!”
还不忘马上补充到:“再说了,您的吩咐我哪敢有半点怠慢啊!”
原本一脸夸张表情一下又转变成了殷勤的笑。
只见他从保险箱里拿出来的彩票是用一个袋子装上的,那个袋子和彩票的大小刚好相符,其材质就是和装身份证的卡套一样的,一面磨砂一面透明。应该是装彩票专用的,防止彩票沾水受潮的。
只见老板像手捧着圣物一般,慢慢地把彩票放在了柜台上,然后充满仪式感地对我说:“下面请您把手机里的彩票照片打开,把它们放在一起,由我们共同来完成比对。”
此刻我感到自己手有点忍不住地颤抖了,于是我用快速地将手机与彩票并排放到一起后马上把双手背到身后躬下身子,死死地盯住彩票。就这样老板在柜台里,我在柜台外。他用手指指着,嘴里也跟着读着。比对着彩票上的编码、日期等重要信息,在我的注视之下一项一项地比对完成了。
“完全一致!”
我率先激动地叫了出来。
我的反应让老板也抬头一笑,满脸神秘地对我说:
“好!下面就进行我们的最后一项!”
我顿时心生疑惑,“这样不就完结了吗?还要做什么?”
此刻老板邀请我进到柜台里面,我拿着手机来到他的兑奖设备面前站定了。然后他要求我把彩票照片下半部分的那个条状的二维码放大一些,让它完整的,无遮挡的,最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于是我照着做了。
老板握住了他手边的扫描枪,情绪有些亢奋地说道:“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只见他把扫描枪口朝着二维码放了上去。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枪口里闪烁的红色光线,双手握住手机的我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要凝固了。伴随着“嘀”的一声无比清脆的提示音,彩票兑奖设备的显示屏幕中央跳出了几行不大的字。我定睛一看,第一行是粗体红字写的“恭喜中奖”,四个字格外醒目,后面还配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单单这几个字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就已经让我感到兴奋不已了。我的目光直接迫不及待地跳过了下面一行行的黑体小字,一下停留在了最后那个长串的数字上面了。没错!正是那个我在心中已经默念了无数遍的“46,000,000”!
尽管在过去的24小时里我已经尽可能地排遣和消磨掉了自己内心的激动情绪,但眼前这一刻再次袭来的汹涌浪潮仍让我难以抑制。我极力地压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让它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我那握地已经没有办法再紧的右拳在胸前不住地颤抖着。我只能咬紧着牙关,不停地做着胜利的姿势。
而就在这一刻,我的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疯狂的念头。我想立马拿起柜台上的这张属于我彩票再也不说任何一句话地冲出门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因为对于眼前的这一切,我真的不想再有任何冗长的后续了,我已经受够这没完没了的步骤!这心情就好像是头昏脑胀的你想要快一点送走自己一屋子嘈杂的客人一样,急切地想要获得一个丝毫没有搅扰和压迫感的空间。那是一种被困束在狭窄的笼子里无比渴望挣脱,渴望自由的强烈感受。更何况眼前还有一笔如此巨额的奖金等待着我去好好地陶醉和享受呢?
我的脑海中已经闪现出待会要和老板客套道别的令人头疼的场景了,我的内心充满了抵触情绪。很多人都有这种心理,就是在日常的生活和工作中,如果自己在别人面前获利了,内心就会立马产生一种不好收场的阻障感,类似于亏欠了别人一样的感觉。而且自己获利越大,这种感受就会越强烈。它会让当事人感到下不来台、无法张口、难以主动提出离开或者结束。它就像一双无比有力的大手,让你丝毫也无法反抗地推着你向前走,身不由己地继续前行……
正是因为如此,我即便再渴望眼前的这一切快点结束,自己内心产生的那个疯狂的念头还是必然不会被实施的。我觉得如果真的那样做了,自己便违反世间某种特定的运行规则。对于这种规则,我是无论如何也表达不清楚的,但是我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时刻都在受着它的操控。我知道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违反它,或者说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违反它。三十年来,我的人生被它困得死死的,即使我心里很清楚那样做是完全可以的,无关于道德,不触犯法律,也不会被追究任何责任的……
但仔细想想,也不能完全怪这规则,因为其中确实也存在一些我自己担心的事情。我害怕自己一走了之后会有什么兑奖细节搞不清楚,或者有一些说不清的隐患在里面……说到底,我最担心的还是对自己巨额奖金的领取造成麻烦,害怕如此难得的“人生大喜”因此而变地有缺憾,不再完美。
综上所述,眼前的我还是选择继续留下,耐心地忍受这当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