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栀把故事原委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不过省去了姬长宁特别嘱托自己的话。

前面的青年因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表情,他一半在灯火下,明亮温暖,一半隐在阴影里,寒冷压抑。

似是等了许久,灯芯都要燃尽了,姬北辰才低声道:“高广才,传孤旨意,召江玄瑾入宫。”

姜栀闻言,才放下心来,幸好他相信了自己,不然自己有口难言。

姜栀看着跪于地、抱着早已死去女子尸首的青年,有些闷闷的,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心疼。

他以后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

此时,夜色漆黑,万里无云,星星也寥寥无几。

慎刑司内,江玄瑾手里握着一只毛笔,正在纸上画几株梨花树。

梨花生机盎然,像是要从画里跑出来一样。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江玄瑾正准备下笔,“宣江玄瑾进谏”,墨水滴落到纸上,污了整片梨花。

江玄瑾跟着高公公来到一片竹林,竹林漆黑,深不见底。

高公公道:“江大人自己进去吧,陛下在里面等你呢。”

江玄瑾顺着小路走了进去,一抬头就看见清秀的小字“永安殿”,心里顿感不妙,就像已经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门上铃随风飘,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自己的君王怀里抱着一女子,身着白衣,纤尘不染。

是姬长宁。

她死了。

江玄瑾似是没有勇气,就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

姜栀:“长公主死了。”

江玄瑾:“嗯。”

姜栀抬起头,直直盯着江玄瑾,十分诧异他如此平静的反应。就像这个女人的死早有预料,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毫不在意。

江玄瑾面色如常,微微躬身,温和地对姜栀说道:“姜姑娘,劳烦你先出去一趟,我和陛下想单独谈谈。”

闻言,姜栀点点头,出去前回头看了一眼这二人。

姬北辰和刚才一样,一动未动,像是一尊静止的雕像,江玄瑾长身玉立,着青色衣袍,倒显得淡然。

………

不知等了多久,姜栀百无聊赖,蹲在小水塘旁边打水漂,技术很好,接连在水面上跳了十几次。

姜栀问系统:“统子,你说他们两个会聊些什么呢,不会打起来吧。”

一说到要打起来,姜栀竟兴奋地双眼发亮,天知道她有多想看戏。

系统:【宿主,俺也不知嘞,我听不到。】

系统略带严肃和认真的语气倒是令姜栀发笑,这系统有点东西。

刚想调侃它几句,竹门“吱呀”打开,江玄瑾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见姜栀在外面等着,江玄瑾双手交叠于前,深深弯下腰,竟用了极为尊敬的礼节。道:“姜姑娘,多谢。”

文人之骨,不易折,不常弯。

姜栀还是第一次见江玄瑾这般对自己,竟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见江玄瑾要走,姜栀追了上去,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江大人,您知道长公主为您做了……”

“我知道”,那人竟是直接打断,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他知道?

是现在知道的,还是很久之前就知道的?

若他是现在知道的,为什么如此平静,若是以前就知道的,又为何不解释?

姜栀有许多疑惑,想要问江玄瑾,可是想说的太多,竟不知从何说起。

她看着江玄瑾渐渐走远的身影,挺拔如松,但是却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再见,江大人。”姜栀默默说。

从此时此刻起,她对江玄瑾仅有朋友之谊。

……

江玄瑾漫无目的地闲逛,绕着绕着竟走到了观月阁,几株梨花树开得正是烂漫,在月色下更增添别样的美感。

他靠在树下,几片梨花花瓣竟落到了他的肩上,洁白柔软。

少女悄悄趴在梨花树上,看见自己心仪的少年郎经过,直接跳到了他的怀里,娇羞又直白大胆地问:“我要娶你做皇夫。”

江玄瑾压抑的、无从宣之于口的感情,此时终于能痛哭出声。

“你江家拥兵自重,早就是先皇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姐费劲心思保下你,你且要活下去,不要让她失望才是。”

看似关切,实则句句恶毒。

姬北辰一向是知道怎样做才能杀人诛心。

让他好好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姜栀问自己“知道姬长宁所做的一切吗?”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

就算决裂的时候是恨过的。可是那么多年的情谊,少女故作无情的话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他相信。

事后一查便漏洞百出,真相不言自明。

他想好好和她一起,可他们之间横亘着江家几十口的人命,自己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去享受。

包括后面姬长宁杀生父,夺皇权,扶弟即位,自己也是在后面暗暗助力。

所有事情都安顿好了,他想去找她,想紧紧抱住她,大声告诉她自己要娶她为妻。

可他不敢,这是十五岁的江怀安可以毫不犹豫去做的事。

其实,他偷偷去古寺看望过姬长宁,少女双手合十,跪于佛前,神圣不可触碰。

他差点忍不住要冲上去。可他还是在少女转身的刹那,背过头去。

知道她回来了,他激动地彻夜未眠,穿上姬长宁最喜欢的白衣,早早赶了过去。

看到她背影那一刻,他有很多话想说,“你还好吗”“我很想你”“我想娶你”

可是万语千言到嘴边,最后却说的是“岁岁长安宁"。

他最了解姬长宁,自然知道什么话最能刺痛她。

自己要离开的那一刻,姬长没由来的“珍重”,令他心里惊慌,有什么好像已经彻底抓不住,要流逝于手中了。

可他还是冷言讥讽。

原来“珍重”竟是她此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这是对他的告别。

儿时少年在梨花树下,抱着心爱的姑娘,许下的誓言“此生唯有吾妻长宁”,终究是自己食言了。

惟愿吾妻康健,岁岁长安宁。

江玄瑾手中紧握的玉簪滑落,重重坠于地,上面曾刻的“吾挚爱长宁”,经年累月,早已斑驳不清。

而后面紧随着却出现一行小字,小字字迹清晰,倒像是不久前刻的。

写着“吾挚爱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