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春来茶馆，文道远本想立即就回学校，将查到的信息汇报给林诗雯，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也不必急在一时。此处离凯乐歌舞厅不远，不如到那边找在那里摆摊的张小乙聊一聊。
不知为什么，张小乙这个人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他在想，也许是因为他那快的不可思议的快手，又也许是因为他那双明亮、还有深邃得有些空灵的眼睛。
张小乙老远就看见了他，托着腮帮看着他一路走到跟前，才微笑着问道：“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空过来找你聊聊。”文道远摆了摆手，把眼四处扫了扫，随口问道：“怎么不见安子？”
“这小子，最近迷上一小姑娘，都不怎么搭理我了。”小乙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哦，谈恋爱了，那好事啊，你小子瞎哼哼什么，怎么，嫉妒了？”文道远怔了一怔，望着他打趣道。
“才不是，就是怕这小子被人迷得团团转，到头来被人骗了。”小乙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续道：“那小姑娘表面上看起来单纯可爱的，乍一看挺招人喜爱，可是身上却藏有这个。”张小乙闷闷的说着，将手掌伸到文道远跟前亮开，赫然是一支形态奇特的小飞镖。
“这好像是一支回龙镖吧。”文道远端详着，皱着眉搜索脑海里的记忆，不是太确定，不过他此刻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
“这飞镖，是你从小姑娘身上顺的？”文道远瞪大了眼，吃惊的望着他。
“那自然，小弟我的手快着呢，神不知鬼不觉的，改天让你见识见识。”小乙面有得色的瞟了文道远一眼，很是享受文道远吃惊的样子。
文道远点了点头，暗想他的手快其实自己是见识过的，只是没想到跟人家小姑娘一见面的就顺走人家身上的东西，不由暗暗好笑，又见他一副嘚瑟的样子，便道：“一见面就顺人家的东西，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张小乙脸上一红，微尬之下却是白了他一眼，不服道：“你知道什么，我是见这小姑娘穿的挺朴素的，而袄衫里露出一角的手帕却是绸缎的，就好奇顺出来看看，没曾想袄衫里面还有这个。”
听他这样说，文道远也是觉得这小姑娘的身份，的确是惹人生疑。
一个小姑娘家，若是为了防身，身上藏着把匕首小刀什么的，倒也说的过去，但是这回龙镖，却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必须有专业的训练才能使用，此其一。
其二，一个衣着寒酸的姑娘家，却用着一块与其身份不相匹配的罗帕，也是一个不合理的地方，而在这一行中，他记得一位教官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于理相合，就是最好的伪装，否则，就是疑点。
一念及此，他不由抬起头，望着张小乙问道：“这小姑娘是干什么的，知道吗？”
“一卖花的，看起来天真可爱、小鸟依人的，不过我却觉得她的实际年龄应该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小。”
听他这么说，文道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倒是干特工的一块好料子，如果能将他发展进来搭伙干，内心里觉得挺不错的。只是，发展新人是必须经过组织同意的，所以他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又问道：“他们是在哪里认识的，有问过吗？”
“问了，说是在留香茶铺对面的一间杂货铺前，这小姑娘在那里卖鲜花。”
文道远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毕竟此刻他并不清楚安子的真正身份，所以这小姑娘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不是他操心的事，但是，留香茶铺这四个字，却很是刺耳的令他生起一股警觉。
“留香茶铺？”文道远嘴里喃喃着，紧皱的双眉下目光一缩......
“听说过安子这个人吗？”
从小乙那里回来，文道远立即约见林诗雯，见面的地点是戴美娜家的老宅子，从某种角度来来说，他觉得这算是一间不错的安全屋。
“怎么回事？”林诗雯的回答低沉而短促，而从她望着他惊异的目光里，文道远已得到了答案。
“安子新认识了一小姑娘，而这名小姑娘，我认为很有问题。”文道远回望着她，将他从小乙处了解到的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林诗雯一直静静的听着没有出声，待文道远说完，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对着一直焦灼望着她的文道远道：“我和江川老师曾经考核过他，我当时是易容过的，但是江川老师没有。”
“当务之急，必须立即通知江川老师直接找到安子，从他那里了解到他向这名小姑娘透露了什么，才能采取进一步对策。无论如何，这名小姑娘既然存在疑点，就必须按最坏的结果来考虑。”
文道远点了点头，觉得也只有这样了，至于这小姑娘是怎样盯上安子，他心里虽然很好奇，也很想听听林诗雯的看法，但事有轻重缓急，他却是拎得清的，于是也不多话，和林诗雯分头离开老宅，便找了个公共电话亭，将电话直接打到日侨俱乐部，江川现在在那里兼职，联系他倒是挺方便又安全......
雨，越下越大，一名少年拉着一辆黄包车在雨里健步飞奔，身后的黄包车上下起伏疾驰，像跃动的泥鳅。
“不可能的，丁香怎么可能是......，那么清纯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日本特务？”
雨水滴滴答答的浇在少年焦灼的脸上，他却浑如未觉，但是心里像被淋了一盆冰冷的冷水，却是实实在在感受到的。
“不可能？清纯可爱就不可能？特务难道从外貌就可以看出来吗？”
坐在车上的江川，脸上肃穆而带着几分怒容，他已将情况讲给他听了，也做了分析，但少年却显然还未从刚萌起的情焰中走出来，对此，他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毕竟，还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快说说，你都透露了什么？”江川的语气短促而低沉。
“就跟她说，除了留香茶铺的科叔，我还......认识两名抗日的。”安子回头瞟了江川一眼，嗫嚅着道。
“详细点。”江川的眼睛捕捉到安子回望时躲闪的目光，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一男一女，女的肥肥胖胖，像个落魄的贵妇，男的......，高高瘦瘦，跑起路来很快。”安子的头埋得很低，说话声夹杂着雨声，一字一句飘进江川的耳朵里，让他的心头不由一沉。
这信息量不小了，如果仅仅是高高瘦瘦，那倒没什么，但是加上跑起路很快就很有特征了，江川甚至冒起一个念头，如果是佐藤获取到这个信息，他会很快就联想到他。
“就这些？”江川问。
“就这些。”安子的声音低得差点埋没在雨声里。
“他们找你指认了吗？”
“指认？”安子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道：“还没有。”
了解到抗日分子的特征，日本人很快就会拿来嫌疑人的相片给他确认，这个安子立即就想到了，他本就不笨，如果不是被那个丁香迷昏了头，其实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着了他们的道。
听到还未指认，江川不由松了口气，不过，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却冒起了一个想法，日本人其实一直并未放弃对自己的怀疑，与其这样一直吊着，倒不如让安子指认自己，让他立个功打进敌人阵营。
沉思了一会，江川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形势还未严峻到那一步，自己一方不能先急了，还是见招拆招吧。
“他们如果拿相片找你指认，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就说不是。”安子稍稍的松了口气，点头道。
“记住，这事不能再做糊了，说话的时候，神态、表情都不能露出破绽，明白吗？”
作为一名老地工，江川知道敌人甄别的时候，不但会听你怎么说，还会死死的盯住你的眼神、神态，安子是否能骗过日本人，这时候他也无法确定，就当做是成长的考验吧，只有经受住考验，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地下工作者......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夹杂着偶尔几声闪电雷鸣，透过窗缝传进坐在办公室里佐藤的耳里，但是佐藤却一点也不觉得嘈杂，相反，在他觉得，这是他内心最宁静的时候，也是他思维最敏锐的时候。
办公桌上的电话在不久前刚刚响过，他也从这部电话里听到他期待的信息，鱼儿已经上钩。
留香茶铺扑了个空曾经让他大为光火，灵光闪现之下发现的一条线索，竟然还是让抗日分子给溜了，这一度让他很费解。当然，他不认为抗日分子能够未卜先知，所以他只能怀疑，是宪兵队特务课那里走漏了消息。
出于这个考虑，他觉得如果要安排人盯守的话，那必须是自己的人。为此，他专门从上海梅机关调来了他的心腹爱将，绰号为“樱桃小娇娃”的女特工山口良子。
当然，这事要做得机密，因为他现在明面是上海特二课课长兼任警察学校监察官，实际上却是梅机关的一名情报要员，他的顶头上司是梅机关的机关长影佐祯昭。
作为佐藤自己来说，他是很反感这种派系之争的，同是大日本帝国的情报机构，非得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争来争去，各个领域都想插上一脚，各自为战，到头来只能让支那人的特工有机可乘，大大削弱帝国谍报机构的力量。
所以，每当在思绪上触及这个问题的时候，他都会油然而生起一股烦躁，而在这时，桌上的那部电话又响了起来。
佐藤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东亚饭店203，已观察过了，安全，没有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