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降日的第二天，是一个雨天。
连绵的雨丝从灰暗的天际垂落，在色彩单调的房屋路面上溅起一颗颗细小的水珠，顽固地攀附在人们的鞋面裤脚上，带来阵阵令人不适的湿冷感。
一辆装甲厚实的车缓缓地从汶水学院敞开的大门里驶出，孤零零地开在积满雨水的灰暗水泥路面上，看起来格外的鲜明且突兀。
更引人注目的是漆黑的车身上清晰分明的三个大字——
“收容所”。
不少居住在学院附近的人们躲在窗户后面，窃窃私语地望着装甲车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愈行愈远。一道又一道阴暗畏缩的目光笼罩在配色压抑的车身上，像极了一只只躲在墙洞里窥视的老鼠。
神降日袭击的两只魔族，终究还是造成了些许的影响。
不仅仅是闭门不出的居民，也不仅仅是路面上七零八落无人收拾的庆典摊位，更不仅仅是神殿教堂前萧索的人流。
印有象征花纹的衣物器具毫不在意地被安置在地面上，滚上了灰尘与泥水；供奉着神像的供桌上，燃尽的香烛与隔夜的饭菜无人打理；黑皮精装的教义孤零零地躺在书桌旁边的地板上，向来保养良好的书页上满是褶皱……
神终究是被人们嗤之以鼻了。
虽然早先他们也没有多虔诚就是了。
毕竟，正如岁安之前说的，对于人族来说，敬畏和虔诚，一直都是相当奢侈的东西。
不过鉴于神殿的存在，那些与神相关的东西终究还是没有进到垃圾桶里，只彻彻底底地沦为了形式主义。
“所以，人呐——”
一声悠长的叹息响在三年一班的教室里，带着声音主人惯常的慵懒与随性。
然而，教室里唯一能听见这句话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还在生气吗？”
岁安歪着头，凑到路云停的眼前，脸上挂着欠兮兮的笑容。
“哎呀，体谅一下记性不好的老人家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路云停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连句心里的默念都懒得给他。
毕竟这话说出来连岁安自己都不信。
“话说回来，今天的你，貌似格外地受欢迎呢。”
此话一出，岁安愉悦地观察到路云停的神色更冷淡了一些。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路云停之前随口杜撰的“替身”一事暴露，还是岁年也跟其他人讲过那篇狗血大乱炖，今天陆陆续续凑到一班窗外的人格外的多，将目光落到路云停身上的人更多，多到不知情者看一眼都会被吓到的程度。
另一位当事人辛西娅受到的关注都没有这么多。
路云停面无表情地翻阅着面前的书，第一次觉得墨迁人还不错。
又一阵骚动从教室的门口传来。几秒钟后，原本嘈杂的人声中忽然混入了几声尖叫，尖叫过后就是一片渐渐远离的凌乱脚步声。
路云停的耳边一下子就清静了下来。
他于是抬起头，看向了门口引起骚动的人。
说是“人”，其实并不准确。站在教室门口的那位身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非人特征——抖动的黑色猫耳、纤细的黑色尾巴、以及竖起的绿色瞳孔，她看起来像是小说里化形的猫妖，自带一种让人惊慌失措的气场。
教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令人压抑的寂静中，岁安的声音带着笑意悠悠响起。
路云停眼眸微垂，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她是谁？”
“真直接。”仗着没人能观察到他，岁安直接坐到了路云停邻座的书桌上，“这位可是重量级。”
在岁安讲述的语声中，站在门口的猫耳少女冷着一张精致的脸，将教室环视了一圈，随后抬步，身姿优雅地走到了讲台上。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算不上人族，也算不上魔族，更算不上妖族。”岁安的目光定格在路云停的脸上，嘴角懒洋洋地勾着，“或许你可以称她为半妖。比起人族或者魔族，妖族会更让她有归属感一点。”
讲台上，猫耳少女维持着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淡然开口，黑色的尾巴从讲台桌上卷起一根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甩动着写下了“猫莎莎”三个大字。
“大家好，我是你们接下来的历史老师，猫莎莎。你们可以叫我猫老师。”
“毕竟——”岁安的讲述仍在继续，“她是巫妖的猫。”
“由于你们之前的历史老师不幸在昨天的魔族袭击中遇难了，之后给你们上这门课的人应该都是我。所以——接下来，你们都给我放尊重一点，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收一收。老娘可不是魔族。”
猫莎莎冷哼一声，着重瞪了一眼吴现钧几人，绿色的竖瞳在白色的灯光下泛着如同古典青铜器一般的冷光，强烈的非人感让台下的普通学生们不自觉地躲避着与她的对视。
她似乎并不在乎所谓的师生关系，也不在乎自己的模样会在学生们当中造成怎样的恐慌。
也不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反正肯定不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历史老师。
“啊，她当然是来拉客的。”
岁安晃着腿，毫不在意自己的动作会给看不见他的邻座同学带来怎样的震撼。
“妖族都是要吃‘饭’的嘛。巫妖很宅的，一天到晚就喜欢待在自己的空间里，又需要人族的欲望，所以只好养一点能帮自己拉客的宠物喽。”
路云停目不斜视地看着讲台，照旧只在心里默念出声。
“所以之前那只布偶猫？”
“当然也是~”
路云停眼睫微颤。
“……你记性还真是不好。”
“毕竟年纪大了嘛。”
岁安一副没听出来路云停话里讽刺的模样，在邻座同学试探性地一拳头砸上来之前就跳到了地上，脸皮厚得很。
路云停照常对此选择了忽视。
台上，恐吓完毕的猫莎莎满意于台下同学们敬畏的态度，连个对自己身份的介绍都没有，自顾自地就开始了讲课，恶劣程度跟第一堂课就在讲台上补觉的陈曦有得一拼。
偏偏她分寸掌握的不错，没能引来卡珊德拉的警告。
于是不知情的学生们只好在不解中敢怒不敢言。
不过，平心而论，猫莎莎课讲得还不错，书上有的没的都能够信手拈来，从容的样子像是真的经历过那些个时代一般。
……倒也不是没可能。妖族魔族的寿命都称得上长久，身为巫妖身边的半妖，活得久一点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漫无边际的思索中，下课铃清脆地响起，准时打断了猫莎莎自由性极高的讲述。
“那就讲到这里了。”
猫莎莎抖了抖耳朵，猫瞳一转就盯上了角落里低着头努力缩减自身存在感的辛西娅。
“辛西娅同学，请跟我出来一下。”
逃避失败的辛西娅叹了一口气，在一片掺杂着好奇八卦等复杂情感的怀疑目光中，早有预料地站起了身，步伐拖沓地跟着猫莎莎走出了教室。
下一秒，教室里爆发出了一阵远比课前更加热烈的讨论声。
路云停低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书，间隔许久地在心里默念出声：
“他们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
非常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因为巫妖不怎么关注这里。”
好在岁安明白他在说什么。
“以欲望为食的妖族，自然是比较喜欢欲望丰富的地方，而繁荣的内地城市显然是比偏远的边境小城更好的选择。”
“所以？”
“所以小猫咪当然是有目的而来的。”
岁安带着笑意的殷红眼瞳对上路云停抬起的眼眸。
“小黑猫的目的是谁你应该看得出来，那么你要不要猜猜小白猫的目的呢？”
路云停沉默片刻，目光一转，很轻易地就在窗外不远处的枝叶掩映下看见了那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
白色的布偶猫还在注视着他，哪怕遭受过上一次没怎么留情面的拒绝，哪怕现在外面还在下雨。
几秒后，他收回了视线。
“那她还真是敬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