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缳莞尔一笑,瞥了一眼太子李澈,又道,“儿臣私心想着,自古状元郎入朝,皆是六品起。可父皇与母后只儿臣一位女儿,外祖家中也只儿臣一位外孙女,儿臣嫁与唐府,那便是皇恩浩荡于唐府。”
“儿臣想,状元郎,可为四品。”李缳挺直腰,目光环视众人,眸中寒光正甚,“御史中丞。”
太子皱眉,左相呆滞,王怀清冷笑。
席间众举子,皆是一惊。
许多人想过以缳公主盛宠,若是嫁与状元郎,定要在六品中寻极好的官职,甚至是五品起。
谁料,缳公主之跋扈娇纵,竟张口便是四品,御史中丞!
多少人一辈子熬到头,也不过就是个四品啊。
晋献帝扶额,御史中丞一职,历来皆是有真才实学之士,历练多年才能升上来的。
御史中丞,岁2000石,纠察百官朝君之礼,更有监察百官之权。便要求在其位者,熟通祖宗法制,大小事宜章程,还要细究朝中要员是否渎职。这职位实权可大可小,全在圣意。
虽并不是讨喜的职位,但却是实打实的正四品文官之职,手握实权。只不过容易得罪人罢了。
历朝历代,御史中丞,都是天子之亲近之人居之。
太子李澈也曾想将自己的人安排进去,却久久无功。
晋献帝看了一眼李缳,顿顿,望向两位丞相,“二相以为如何?”
左相谢丞自然乐见其成,自己亲外甥女的夫婿,那便也是谢家人,毕竟李缳在谢氏玉牌上,也是嫡女。“老臣以为,状元郎能居榜首,自然是有真才实学,况且又是陛下之亲婿,便是当一当御史中丞,也无妨。”
反正御史中丞再有实权,难道他日还敢查他们王谢二家?
倒不如卖自己外甥女一个情面,省的自家爱妻孙姚反复念叨这位故人之女何时再来陈郡谢氏。
左相不反对,本就在情理之中。可右相王怀清却也无所谓地推推酒盏,“一个御史中丞罢了,本相可以少年拜相,凭的是心狠手辣。就是不知状元郎这少年官拜正四品御史中丞,当不当的久。”
王怀清如此明晃晃地不屑,反倒是符合他的心性。没有阻挠,便是意外之喜了。
晋献帝点点头,也不顾及太子李澈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便依缳公主所言,状元郎为驸马,官拜御史中丞。俸两千石。至于公主的赏赐,大婚时朕自有封赏。着令缳公主,从长春宫出嫁,铺百里红妆,八抬大轿,入邺城嫡公主府。”
“许宁禄,吩咐钦天监择一吉日。朕要缳公主,风光大嫁。”
“驸马,可有异议?”
唐旭之摇头,他知晓这已经是皇家补偿他的极限。缳公主终究是嫡公主,从长春宫皇后娘娘宫中出嫁,嫁至嫡公主府,理所应当。
他崇宁巷唐家,还不配嫡公主下嫁。驸马,终究是尚公主。公主为君,驸马为臣。
但能娶得心上人,又官至御史中丞,他已然知足,甚至想好如何利用平生圣贤书中所学,开济世良方,壮我大晋。
这一日,新科状元郎唐旭之,得缳公主为妻,初入朝堂,官拜御史中丞。
宴间众人,心思各异。
状元郎与缳公主遥相对望,言笑晏晏。
……
消息传至长春宫时,谢皇后破天荒地坐了起来。
她穿着凤袍,独步至长春宫内院,满院的桃花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春雪。
梅妆跟在身后,生怕谢皇后出了什么闪失。
谢宴走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停在了长春宫侧殿,从前小李缳居住的千秋院。
院内摆设未变,却清冷了不少。
谢宴的眸光复杂,透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水雾。她想起了许多年前,那白白嫩嫩的女儿,小心翼翼拉着自己的手,一声声唤母后的样子。
一滴泪滑落,谢宴伏下身子,忽然心上绞痛万分。
不知在千秋院呆了多久,她让梅妆下去,只留下了自己一个人。
凤仪万千的中宫皇后娘娘,陈郡谢氏的嫡长女,范阳卢氏的外孙女。
此刻正紧紧捏着从袖中拿出的一卷血书,蜷缩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甚至不敢去看那书信中所写,如何痛彻心肠。
书信一角展开,只能余光瞥见几字,清秀的笔体,“母后亲启,儿臣念安。”
谢皇后哭着哭着,忽然跌坐在千秋院内,一个人神色恍惚。
当年她曾痛失亲子,险些丢了半条命。
而今独女出嫁,她亦是只能失声痛哭,不敢将疼爱之情显于人前。
天底下没有人比她这位生身母亲更狠毒得了吧。
谢宴恍惚间,望见当年皇室暗室之内,李缳跪在磐石之上,身上没一块好肉,被皇室族老打的皮开肉绽仍旧不肯低头,不愿去陷害琅琊王氏,不愿去伤害那王氏的嫡次子王怀清。
她亲眼瞧着自己的女儿饿到昏厥,高热三天不退,快要失了神志,却无能为力。
谢皇后的眉眼通红,大宫女林绾下跪赴死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的女儿,本有心心念念之人,本可嫁与青梅竹马之人,携手一生。
是这大晋皇室,是这嫡公主之尊,是泼天的宠爱,让她不能自已。
谢皇后长吸一口气,她甚至不知道,若有一日李缳想起往昔一切,会有多恨这皇室,多恨世家,又会多恨她自己。
谢皇后不敢想,当年逼着李缳去围剿了琅琊王氏之后,自己的女儿便失了神智,混混度日,只求一死。
林绾当年所制,秘药慧伤,期限,可是只有十年。
如今距李缳服药之时,只余……六年。
她依稀记得当时女儿跪谢众人,一叩一拜,写下血书,红着眼睛恳求自己,“母后,若缳儿真为您亲生,你为何不疼一疼儿臣。”
“母后,求您收下此信。若是儿臣有一日,当真做下伤害怀清之事,望母后出手阻之,儿臣,万谢。”
“母后,求您,也疼儿臣一次。”
谢皇后闭上眼,不愿再回忆。
她收起了眼泪,整理好凤袍,而后走出千秋院,眸中一片清寒。
但愿那一日,永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