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常泽看到那银发时一惊。
在火把扔过去的前一秒,长剑精准砍向绑在柱子上的麻绳。弋常泽将人横抱起来,脚下用力一蹬,在人群外围三米停住。
他没理会那群人在叫些什么,晚一步到来的士兵挡住了糟乱的人群。
弋常泽将人带去军营,换来随行的太医为栀柔治疗。
他隔着屏帐,坐在桌前,额前的碎发挡住视线。他提笔写起:“阿姐,今日救起一女子,银发,不知我是否找到了那个人……”
信封被加急送回皇城,弋常泽随后向所有见过栀柔的人说:“管好嘴,不想这辈子开不了口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令人发怵的话,让即使认识他多年的齐千予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强装镇定地回复“是!”。
入夜,因为身上的伤口感染,栀柔浑身无力。由内而外的燥热更是难以忍受。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爹娘。
娘亲给她编着头发,父亲则为娘亲梳发。娘亲和父亲都笑着,娘亲说:“栀儿的头发比娘亲的还要漂亮,长大后定是一个小美人呢。”
眼神中是溢出来的柔情和宠爱。
她把玩着娘亲垂下在她肩头的发丝,心里想着,才不是呢,娘亲的头发才漂亮,像是一匹绸缎。
她走过富丽堂皇的宫殿,走到朴素祥和的村庄,可清淡的日子过得好快好快。娘亲还是说着栀儿的头发是最好看的,却不再让她露出了,也藏起了自己的头发。
她走过了好多好多地方啊,走得好累。
那天娘亲和父亲回来得好晚啊,一脸慌张地拉起睡眼朦胧的她就跑。
火光,又是火光,娘亲朝她叫喊着:“栀儿!把头发藏起来!快跑!”然后决绝地朝着火光中的父亲跑了过去……
她一直在哭,脚步却不敢停下,跑到了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栀柔惊醒,汗夹杂着泪糊在脸上。
她喘着粗气,努力平复心跳。
栀柔发现浑身疼痛得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小幅度地转动头部,但好在断了的小腿应该是处理过了,好好养养说不定就没什么问题了。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周围的事物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
昏死前一秒,栀柔看清了那人的长剑,独特的标识属于大虞的弋大将军,当朝皇后的弟弟。
栀柔的眼睛暗了下去,和那恶心的皇室扯上关系的人又会有何等阴暗的想法和欲望。
罢了,就自己现在这个状态还能糟到哪去?
栀柔尽力转过头,脸颊正对着窗外的月亮。过低消瘦的脸颊和身体都被月光柔化,几乎透进心底的绝望也被淡化。
再坚持一下,再替爹娘看看更多地方吧,今天是月亮,真漂亮啊……
包含着无数情感的一滴眼泪,在月光下静静地滑落,短暂存在过就消失得无声无息。
第二天,弋常泽难得轻手轻脚,走到床边静静地盯着栀柔,视线描绘她的面庞,最后落在脖子上的那颗痣。
是她,那个小姑娘。
想象中的她,应该肤如凝脂,笑靥如花,像仙女一样自由地、肆意地成长。
可她实在太瘦了,瘦的脸颊凹陷,皮肤都是不健康的惨白。纤细的四肢似乎自己一用力就会折断。
抱起她时,她就像浸在血水里的白纸,脆弱得随时都会飘走。
弋常泽不由地伸出手,轻轻贴在她微凉的脸上。
愣了两秒钟才慌忙抽回手。
直到中午,栀柔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弋常泽难免烦心,抓着太医问了一遍又一遍。
一直到第五次去看,栀柔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弋常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到她醒装做不在意的模样,只是默不作声的递过去一杯水。
口腔中还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栀柔皱着眉,将一口水吞了下去。
不等弋常泽开口,栀柔先问出道:“不知弋大将军救我这妖女有何目的。”
少女眼中是不加修饰的怀疑和隐藏其后的恨意。
算着,她应该也才18,弋常泽想着。
那是不属于她的年龄该有的东西。
她,好像不记得我了……弋常泽心中失落,面上还是冷漠的样子。
清冷又严肃的声音传出,“银发不是妖女,银发是神医。“说话时,弋常泽紧紧盯着栀柔的眼睛。
轰—
栀柔的大脑像是被炸开,眼神中的情绪被震惊代替。
弋常泽又问:“姑娘如何称呼?”
栀柔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栀柔”
看她愣神,弋常泽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栀柔,你可否愿意到我军队,为将士治疗。当然,我会帮你隐藏银发的事。”
明明是问句,可在栀柔这里却只有唯一答案,不答应的话,靠她自己甚至走不出北境。
栀柔点点头,手指不安地绞动被褥。
弋常泽瞥见她的手,即刻起身向外走,只留下一句,“好好养伤,小腿还是不要动为好。如果想出去,用桌上的布把头发藏起来。”
语言上威胁加上粮食足够多,那些贪生怕死的人不再提起妖女的事。
两个时辰过去了,栀柔靠着完好的左腿慢慢地移向桌子。确定把头发裹紧了,栀柔拉起被清洗干净的黑袍披在身上。
安置她的军营在最边上,也没什么看守的人。栀柔想起了她的药包,里面有好多珍贵的药材。
可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走不动昨天的地方更别说可能有认出她的人。
正感到遗憾时,视线瞟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是林夫人的儿子。
小孩子也看到他了,开心地笑出来,又一下子收敛把自己藏在树后,一小步一小步向这边移动。
栀柔看着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的药包,压低声音说:“娘亲听人说你在这里,她捡到了你的药包,叫我把它还给你。”
栀柔垂着眼眸,半晌才问他,“你不知道我是妖女吗?”
小孩子眨着大眼,有些茫然地回复,“娘亲说妖女是故事中才会有的,你治好了我娘亲的病还长得这般标致,怎会是妖女?”
他把药包塞到栀柔怀里,急匆匆往回跑,“娘亲叫我快些回去。”
栀柔扶着营帐往里走去,坐在床边打开药包,里面的药材都完好无损。一瞬间一滴泪滴在药包上。
栀柔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重新包裹好抱在怀中,不知道是身体太虚弱,还是因为复杂的心情导致头疼,栀柔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凌乱的脚步声和叫嚷吵醒了栀柔。
她拖着右腿出去,这才知道是池国突然袭击。
她知道自己现在出去只会添麻烦,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到椅子上,在药包中挑挑拣拣,配好创伤药。
弋常泽应该是刚刚安排了一个人看着她,再次出去时门口多了一个士兵。
正好不用自己去送了,栀柔对他说:“这是创伤药,你把它给需要的人,纱布薄薄包上一层就够了。”
她指了指桌子上一小堆一小堆的药,又说:“麻烦你帮我多找些这些药材。”
栀柔连说了几个药材名字,都是常见的药,军营路肯定有很多。只不过把这几种八杆打不着的药一起用才有更好的凝血作用。
士兵没说话,许是弋常泽提前交代过。找来了小块的布把药包起来,然后去找栀柔要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