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厉北辰去劫持新妇,也是君洛然思虑甚多才做出的决定,若是那新妇是贪生怕死之辈,是不肯为枉死的孩儿申冤的母亲,他们需要有谈话的筹码。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新妇怕的要死,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会着急忙慌的撇清自己的关系。

“我们知道。”

君洛然从厉北辰身后的暗处中走出来,一身黑衣融入夜色,新妇只看清她绝色却略微不善的脸。

一句话稳定她的心思,先洗脱掉她的关系,再循循善诱。

新妇果然止住了自己不断发抖的身体。

“我,我是被卖来的,我没有和他们一样!我不敢…他们太多人了……”纵然有开口的勇气,可面前到底是哪位贵人,新妇心里也没个底。

厉北辰收了刀,也收了刚刚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温声问:“就是后面那座灰塔吧。”

新妇不敢隐瞒,点头:“是。”

“我们是京都来的人,奉圣上之命察视江南,京都大理寺少卿即刻便到,你若把一切从实招来,我们会替你美言几句。”

言丞安要来?君洛然忍不住看了义正言辞的厉北辰,狐疑,正值三公主丧事,京都治安密不透风,正是需要少卿的时候,他能得了空出京都?

新妇一心扑在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言论上,不疑有他,俨然是把厉北辰当成了能救她于水火中的恩人,扑通就跪下:

“大人啊,民妇那可怜的孩儿是无辜的啊!他们这柴沟村,所有人都是杀死我孩儿的罪人啊!”

果然如此。

君洛然想起元利璋,问:“村南边有一户姓元的人家,你了解吗?”

新妇点头:“民妇知道。”

“她家听闻是主家暴毙了,独留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姑娘,那妇人什么来历?”

新妇虽然来柴沟村不久,但她姑婆喜欢与人唠家常,她跟在身边也听了不少。

新妇不敢搭上厉北辰伸来搀扶自己的手,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对明显惹不起的君洛然行了礼,说:

“元家的内人姓赵,同我不一样,她是被拍花子拐来的,这事要问王婆了,她是牙子。说来我也羡慕那元姑娘,村里的人再怎么欺负赵姨,赵姨也没叫元姑娘受罪。”

赵母是怎么保护的元利璋,到死了,她甚至在埋怨自己的母亲?

柴沟村全村,人数也不少,还多为壮年男子,仅靠他们两人和文均一干,能不能控制场面还真是个问题。

元利璋背后的人不知有什么能耐,若出了事肯定要显身。

君洛然向灰塔走近,示意厉北辰跟上来,避开新妇悄悄咬耳朵问:“你真叫言丞安来了?他什么时候能到?有人马吗?”

厉北辰一脸诧异:“阿然不是说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吗,我刚刚只是在诓她啊。”

我…你…

君洛然叹气,就知道靠不住厉北辰!

抬头看一层一层堆积的灰塔,里面不知道断送了多少无辜的亡灵,越堆越高,什么材质都被拿来当做了砖头。

君洛然不知道看过多少比这高的多塔,而此刻看这灰色破塔,竟惶恐出现了一种遥遥不可望,固若金汤的感觉。

她们能有多少力气,连一块瓦片都抬不起来吧。

山腰处,一星火光蓦地一显,随即更多的火光跟了上来。

不多时,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赶到了观音庙前,叽叽喳喳的囔个不停。

“那小杂种跑哪里去了!”为首的男子凶神恶煞的打量着面前的观音庙,白天那个老妇人跟在身边,也气喘吁吁的骂着推开了门。

庙里依旧同白日一样,后屋也是完整如初的一堵墙。

没有?

老妇人还是不死心。骂:“白天来的时候,那小杂种就不服气,村子里出了事,她就想跑!”

可是转来转去,一点踪迹都没有,大晚上的被拉出了寻人,有的人受不住,开始抱怨起来,恰逢此时,有留守村子的人来消息。

“村口来了生人,村长大人让去看看。”

即使不服气,可村长都发了话,他也不好意思再麻烦村民,只好领了人又折返回去。

一行人来的匆匆,走的也快。

君洛然拉了新妇从房梁角处跳下来,嘱咐道:“你先别回去了,元利璋那里也不安全了,厉北辰,你在这保护她。”

村口来了生人,君洛然摸不准是谁,若是一般的旁人就罢了,要是那云忆沁,那他们的处境就更危险了,她要先回去控制住元利璋,拷问出更多!

“阿然,我去。”厉北辰说罢就要走。

君洛然早有准备的拉住厉北辰,谎话脱口而出:“文均他们只听命我一人,你去了没用,我轻功不错,去去就回。”

“阿然……”

“我走了,你注意安全。”君洛然转身出了门。

柴沟村村口处。

君倾禾一身紫衣骑坐在高头大马上,明泽替她牵着马绳,一脸懵的看着面前十几个手持火把的庄稼汉。

“二小姐,来者不善,小心为上。”明泽小声提醒君倾禾。他现在就怕主上一会看见他把二小姐带来,会不会砍死他。

这十几个庄稼汉还是以新妇的公公为首,如临大敌的看着娇嫩贵气的马上女子,以及她身后整齐跟着的二三十的黑衣侍卫。

对峙了半天,君倾禾没来过这种地方,放了身段开口解释:“我来这里是来找我姐姐,打扰各位安寝了,不知可否移步?”

面对客客气气的官腔,庄稼汉们只听懂了是来寻她姐姐的,早就明白了是早一步来这的那位娇美人。

元利璋那个人倒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带头的人思索,但不防有胆小的怕事情败露,着急的就想挥舞锄头,恶狠狠骂:

“什么狗屁姐姐,没见过,赶紧出去,别来大爷这儿找死!”

他那笨拙的锄头还没挥两下,马后的暗手立刻训练有素的拔剑冲到了君倾禾面前,团团护住了君倾禾和明泽。

“你们是什么东西,胆敢污言秽语扰了二小姐尊听!”明泽恶声训斥道。

跟着二姐玩了这么多年,这样有胆子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君倾禾着急找二姐,嗤笑着问:“你们要是不让,我们可就走过去了。”

不自量力。

“别别别,大人手下留情。”一个穿着略为干净的老头拨开人群,欠着腰小跑过来,笑着赔礼:“我们没见识,大人别生气。”

转头骂手下的人:“还不赶紧滚回去!”

“等等,”君倾禾叫住要跑的人,似是无意的问:“我二姐在我小时候就教导我,弄错了事,是要道歉的吧?你们走这么快干什么。”

老头为难:“这……”

君倾禾得意无辜的歪头看着老头。

“倾禾。”人群外面传过来熟悉的声音。

“二姐!”君倾禾没看见人,却像闻着味的小狗一样,欢快的扶着明泽下了马。

君洛然有意松开了发束,装作刚刚起来的样子,握上了君倾禾送来的手。

“主上,属下劝不住二小姐,特来领罪。”明泽行礼告罪。

君倾禾撒娇:“二姐别生气,是我非要来的。”

“先回去。”君洛然拉了妹妹往村里走。

还好是倾禾,自己先前安排在她那的一部分暗手也带了来,此事又骤然有百分百的把握。

在元利璋的草屋里,厉北辰拿出来新妇刚刚完成的柴沟村大致地图,分发给暗手,守住各条路径。

君倾禾也大致知道了前因后果,厌恶的去审问被五花大绑的元利璋:“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娘亲?她可是为了你豁出命啊。”

元利璋闭眼不说话。

“倾禾,不用管她。”君洛然看厉北辰详细给暗手分配任务,得了空对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走,不必多言。”

君倾禾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不行,我不同意。”君洛然坚决反对:“倾禾还小,出了事怎么办?”

让君倾禾去压王婆过来,引元利璋身后之人现身,君洛然她第一个不同意。

厉北辰耐心解释:“阿然放心,我就在不到五百步外接应,二小姐不会出事。你我去他们忌惮,只有二小姐才是最好。”

君洛然不说话。

她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与厉北辰,没人愿意冒险抢人,文均与明泽,不一定能有精力护好人,唯有倾禾……

他们敢挑战她的软肋。

“姐,我愿意去。”

君倾禾适时拉住了她的衣袖。

“让我能够成为,你的盔甲。”

已是半夜。

依旧是一身耀眼的紫色衣裙,君倾禾翻进了王婆的屋子。

匕首抵上老态龙钟的脖子,君倾禾恭敬的浅笑道:“王阿婆,我请你去坐个客。”

一路上厉北辰怕打草惊蛇,没有出现,而君倾禾也安安稳稳的把人带回了草屋。

“他们在周围,两人,一人灵力较强,一人灵力微弱。”厉北辰低声说。

君洛然点头,那么就是来看戏的。

明泽压了王婆,文均觉得对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就不该手软,抓了她头发,强迫她抬起头看着主上。

“哎,文均……”

“你就是王婆,知道报应来了吗?”君洛然没有什么情感波动的问她,但现实恨不得现在冲上去砍死她。

多少人家因她家破人亡?多少人因她含恨而终?她为什么还能安安稳稳的睡着觉?

她早就该死了!

就算王婆肆意买卖人口,也就是在这小村子里外强中干,面见了如此威严的过热,早吓的哆哆嗦嗦,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你的满手罪孽不知道从何而说了?”君洛然示意文均赏了她一巴掌,冷声问:“清醒了吗,我问你,元利璋的母亲赵氏,是你牵线卖来的吗?”

“我…”王婆觉得自己不过是卖了两个女人,全村人的罪名比她大的多,也怕再挨打,犹豫一会就什么都说了。

“我也是村长让我干的,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也不想干这缺德事,谁让我们村女人少呢,没办法啊,小赵是我弄来的,利璋她爹也付钱了啊,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王婆以为他们什么都知道了,连这都继续往下说:

“她娘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村里的老实人看上利璋了,她那么小的姑娘,能让他们糟蹋?小赵啊,也就只能……”

接下来的话,君洛然实在不想听,起身掀了茶盏,走到帘子挡住的元利璋面前,拽下她嘴里堵着的布,忍了脾气道:

“元利璋,你听到了吗,是你的母亲在护你一次又一次!你有什么恨她的?!”

被绑久了的元利璋手腕红肿,不知道到底憋了什么气,也不哭也不闹,闭紧了嘴,一言不发的看着君洛然。

明泽把王婆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填了认罪书,让暗手压了她摁上手印,只要把她们三人送到县衙,加上这份认罪书,直接便可定罪。

他们现在,只要控制住全村。

君倾禾带来暗手二十余人,全数被派遣到各个路径,院子里还有五六人,静候他们找上门来。

不出所料。

天已经是蒙蒙亮,院子里刚刚静下来,就听得外面有人扣门:“利璋,在家吗?”

暗手传过来消息,壮年男子都又围住了院子,几个妇人跟在外围。各点暗手也悄悄包围过来了。

君洛然、厉北辰居中,文均与明泽分于两旁,四人成半圆站立。君倾禾则站在他们身后。

王婆与元利璋压于院中。

暗手上前开了门。

屋门开启,本来气势汹汹的一干众人,看到王婆与元利璋都被压着,顿时熄了火,面面相觑了半天,才有那老头问:

“你们这些外乡人,好不讲道理,为什么把我们村的人给绑起来了?”

明泽利刃向前,高声道:“柴沟村村民,因全村抛弃女婴,拐卖良家女,犯有略卖,杀害女婴之罪,若还不束手就擒,重罚!”

“说的什么玩意儿?听不懂!”“随便抓个老婆子,女娃娃,就让我们去死?”“我早就说这一群人不是好东西!”

……

明泽话音刚落,这些庄稼汉们立刻叫嚣起来,大有现在决一死战之势。

那老头倒是不急不躁,客客气气的赔笑道:“贵人们怕是弄错了,我柴沟村村民一向和睦相处,那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君洛然示意文均。

甩开那张认罪书,文均大声囔囔:“睁大你们的狗眼睛看清楚了,她已经认了罪,人证物证俱在,不是你们说赖就赖的掉的。”

“老子收拾的是老子生的贱种,关你们什么事!”年轻气盛的庄稼汉忍不住大喊。

“诸生女溺死者,没其家财之半以劳军,首者为奴。”君洛然终于开口了,忍了一千次要开灵力境的怒气,冷声道:

“据本座所知,在场诸位,一个也跑不了。”

这句话很有震慑力,本来闹哄哄的场景一时安静如鸡。

人高马大的汉子们眼巴巴的看着那个老头。

老头则挤眉弄眼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元利璋。

“村长,你眼睛犯病了?”厉北辰毫不客气的拆穿,催促道:

“你满村里的人都等着你发话呢,到底是乖乖跟我们走,还是让我们绑了你们走?”

老头立马嘿嘿傻笑起来。

“元利璋,他们怎么还没来接你?”

君洛然冷不丁的调转了话头,看向元利璋。

元利璋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低着头,要把地看穿。

有人实在等不及,挥舞锄头火上浇油:“村长大人,不用等那些人了,我就说靠不住,咱们这么多条汉子,直接把他们都杀了算了!”

“就是就是!”

“我们自己也行!”

说着就有人推推搡搡,抄着家伙就要冲进来。

本来就小的院子,马上就要冲到面前。

“冥顽不灵。”

君洛然双手凝灵,蓝色灵流应召而出,鲜明繁多的围绕在修灵者本身,工整清晰的巨大灵力境浮现出脚下。

“明泽文均,退后保护二小姐。厉北辰,看好罪犯!”

感知到主上的灵力,隐身在周围的暗手们立刻现身,团团围住了惊慌失措,散作鸟兽般的闹事者,严防死守。

现在这些庄稼汉们无论如何也猖狂不起来了,他们空有一身蛮劲,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是修灵者!

他们这种只靠苦力的,哪里斗的过修灵者?

就算柴沟村人数不少,但君洛然又不是吃素的,简简单单的灵力束缚罢了。

手指翻转,术法形成。

“应我之召,束!”

结印下,灵力出。蓝色的束缚咒准确无误的绑了一个又一个,不过一会儿,满村的人都哀嚎着倒在地上了。

“阿然,我已派人通知县令了,他们应该一会就到。”厉北辰适时接下收了灵力的君洛然。

君洛然点头。

眼前都是哀嚎遍野,试图爬走的村民。

不知道他们现在,会不会想起那刚刚睁眼看到这个世界,孤立无援的就被父母重创的女婴,躺在臭烘烘的骸骨堆中,用细小微弱的哭声,证明她们曾经来过。

她们未曾被这个世界爱过。

可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站在院子里,抬头隐约能看见青山上那一点灰色塔尖,日积月累的在那里堆积着,形状怪异不一的石头吹的变了色。

学堂之上无罗裙,弃婴塔里无男婴。

灵力波动。

厉北辰立刻上前护住了君洛然,暗手站位警戒。

一男一女随即落在了元家屋顶上。

君洛然眼睛微眯。

果然是云忆沁。

依旧是喜欢穿一身粉色叠层衣裙的云忆沁站在黑色劲装的男子身后,男子比他们年长,未留长发,单手握剑,一言不发,眼神阴郁的看着君洛然。

厉北辰左手剑指,已然做好唤剑的准备。

“君姐姐,好久不见呐。”云忆沁笑着朝君洛然挥了挥手。

“大人,救我!”一向当个鹌鹑的元利璋突然发了疯的求救,暗手嫌她聒噪,摸了一块布就给她嘴堵上了。

这一声不要紧,满地爬下的人都高声叫嚷着,求他们的修灵者救。

“大人,快杀了他们!”“救救我们啊!”“大人啊,这帮人大多管闲事了!”“杀了他们!”

……

站在姐姐身后的君倾禾受不了这群蝼蚁小人得志,起了消音术就把他们的穴道一个个封住了。

“元利璋的茶罐是你给的。”君洛然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罐子上的花纹。

“当然。”云忆沁手指绕着自己的衣袖玩,笑道:“我特意给姐姐留的呢,不过姐姐别生气,这种事,我一点也没参与。”

扶着身前的男子向君洛然走了几步,云忆沁认真说:“姐姐,我只是知道他们是坏人罢了,也只是想给那元姑娘找个门路,这不犯大楚律法吧?”

“阿然,我们没有理由处罚他们。”厉北辰嘱咐道。

她知道。

不然云忆沁也不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

“可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全村人都触犯了律法,”云忆沁继续装嫩:“君姐姐要如何处置他们?反正有厉王爷护你,要我说,随了姐姐心意,都杀了算了。”

“只是不知道,君姐姐看到自己抗着万难,不顾一切护着的大楚子民,都是一群恶贯满盈之徒,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呢?”

君洛然不说话。

云忆沁轻笑着,拉了把身边的男子,男子得令,护着云忆沁使轻功离去。

“阿然。”厉北辰担心她难过,转身扶着她。

“只要还有一个人。”

“什么?”

君洛然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厉北辰,似是为了证明自己,一字一句道:“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我就会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