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檀季和几个影卫杀向场中,远远看着的金珏摇了摇头,带着人离开了。他知道现在的场面已经不是自己能把控得住的了。无论如何,自己诱拐者蒙骗着弄来了那么多燕虞城三教九流的人,这种事情银羽卫、监察院、五军谘议府的探子们随便打探下就能知道,压根瞒不过去的。自己还是先离开燕虞,远远地逃开比较好。或许,挟着自己多积蓄,换个地方隐姓埋名东山再起,也不能算是个很差的选择吧。至少,不用再心惊胆战地纠缠在燕虞城危机四伏的局面里,不用和谭琪之类的可怕的人物打交道了。

看到檀季,率领着骑兵队的西苑军校尉却有着另外一重心思……自己已经忤逆到了极点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怎么都是一个死。银羽卫的出现,更是有着某种暗示:银羽卫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人,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在多严密的保护之下。或许,死在这里,以某种恰当的方式,才是让自己的家人、孩子们能够得到一些照料、庇佑的最好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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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再不顾忌任何别的了,校尉暴喝道,他手中的长枪拍打着周围的战马、麾下的战士,将一个个晕头转向的士兵们带着身边。“杀!!”他又是一声大喝,双腿一夹,加速朝着前方冲去,他的骑枪指向了前方,指向了檀季所在的方向。

檀季哼了一声,虽然手里的星月双剑并不适合和骑兵交锋,但心里却是一点恐惧都没有。一个影卫想要上来将檀季拉到一旁,却被檀季一巴掌推到了边上。可是,檀季终于还是没有能面对骑兵,关欢抢在了他的前面。

关欢看到骑兵即将撞上人群,引起巨大死伤,自然心下也着了急。面前的那个邹远不阴不阳地不知道存着什么样的心思,要说能压制自己那是休想,可却也让自己难以脱身。他们这一行也就几个身手真正能算是不错的,有一个算一个,实在是没有对方准备充分。可是,这绝不意味着就可以让对方这样滥伤无辜。

一个跨步前冲,关欢撩起一刀。这一刀带起的呼啸声是如此尖锐,绕是邹远也不得不横着长剑退开了一步,不敢硬碰硬地对上。可没想到,关欢的这一步前冲却是虚招,他撩起的刀势越过头顶,转向了后方,只看他上身似乎没有什么变动,还是挺得那么直,可步伐却一下子转换了方向。刀势最盛的那一瞬间,却是直接逼向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校尉。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大概就是周围人最大的感觉了。明明是毫不间断的一刀,却逼开邹远给自己腾出了空间,又靠着脚步变化转换了刀势的指向,靠着侧后向的连续两步,将刀势蓄满,直逼原来在身后的敌人……这一刀,也只有用“惊艳”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而挡在刀势前的骑兵校尉本来也没把这个少年放在眼里,想用骑枪挑开关欢的刀,可没想到,当刀锋和枪尖相触的一刹那,他感到手里一轻,枪尖已经被削了下来。校尉大为惊诧,要知道西苑军的军械在军中绝对算的上是上品。就算是普通骑枪,枪杆也经过特殊配方的汁液浸泡,和刀刃相交虽然难免还是会受到损伤,但想要一削而断,绝不是那么容易的。而刀势却还没有就此止歇,直接站在了战马身上。刀光闪过,整个马头居然被削了下来……

而关欢,却在间不容发之际,顿住了脚步。马头被斩了下来,但马仍然依着惯性向前冲去,飞起的鬃毛甚至掠过关欢的面庞,堪堪擦过。关欢整个背心向后一靠,将校尉直接撞翻在了地上,垂下的刀锋掠起,却是从校尉的咽喉处扫过。一条血箭喷出,关欢却已经再次调整好了步伐,重新迎向了邹远。

邹远大惊。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面子问题,而是惊讶于关欢这连续两刀的韵势。这两刀如有神助,刀锋所向一点凝滞都没有,不管是马头还是那个校尉的脖子,都像是摆在刀锋的移动轨迹上似的。这绝不可能是巧合,只能说是关欢在用刀之前已经将所有的变化都算在了心里,并且规划出了最精准凌厉的一刀。每一刀,都同时起到了几个作用,都将攻防、变化融为一体,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种华丽丽的用刀,邹远可以说还从没见过,更不要说期待着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

倒下的战马不得不让之后的骑兵们躲避,却是给关欢和邹远腾出了一小片空间。关欢是刚才灵犀一闪,将自己的体力与技术发挥到了极限,此刻心下虽然愤怒焦虑依旧,却有着更为高远的某种清明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压了下去。此刻,在他的眼里似乎周围的敌人都变成了影影憧憧,不虚不实的某种存在,仿佛他们的每个动作都尽在掌握。眼前的邹远,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棘手了,他手中的剑,他的脚步,他的肩膀的动作,甚至于他的眼神所关注的地方,一切的一切,关欢觉得自己完全了解了。这种玄奥的感觉,让关欢甚至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愉快,愉快地想要和眼前的这些好手们好好较量一番,来试试自己的刀。

邹远却没察觉到关欢的奇特状态。他有些惊异,但更多却是见猎心喜。他一直想要面对真正的关家刀法,尤其是关家人手里的关家刀法。眼前的少年,可能已经是他极少数的机会之一了。可是,当他又一剑递出,他立刻就察觉了情况不太对劲。关欢用刀身拍开了他手里的剑,一拳朝着他的鼻子砸了过来!这并不正规,却极为灵巧。更有点军中刀法肃杀而追求实际效果的气质了。这不是关家刀法,邹远立刻就醒悟了过来,但刀法底子里的神魂却更为精粹了,邹远同样体会得到……眼前的少年,居然就在与自己的交战中,在这一片混乱的十字街上成长了。

更让人经验的,则是关欢鬼使神差地取出了银哨,夹在双唇之间,一股气流从银哨里面精密无比的簧片上划过,那天晚上让半个燕虞城无眠的哨音,再次响起。

清越的声音让已经火头四起的十字街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任何声音都压不住银哨的尖锐的啸声。这一次,并不仅仅是那天晚上让佟麟阁知道自己遇险的短短的一声哨音,而是有着再明确不过的含义的三声长鸣。

三声长鸣,在军中那和击鼓聚将是一回事。一般是一小会来一次,十次鸣响的时候要是还没到,按照军纪那就是要问斩了。

这三声长哨,对于现在的十字街,对于整个燕虞城,对于所有熟悉这声音的老将新兵,对于所有仍然关注着关家的人,乃至于对整个晋朝来说,都有着某种宣示的意义:关家,回来了。关欢一直犹豫着,一直没想明白的许多问题,到了当下似乎都迎刃而解。的确,他有些害怕,关家的威名并没有随着时间消歇,而是在十几年中嬗变成了某种传说。其实,这并不是个坏的结果,历史变成了传说,传说变成了神话,而关家的威名,或许也就会在随着时光流逝,一代代流传变迁下去。在北疆,尤其是在那些被关家扫平过的部族中,关家的名字就是神话了。十几年过去了,仍然有些部族连靠近折云关两百里都不敢,连朝着折云关的方向望上一眼都会觉得胆战心惊。天晓得,折云关十几年来都没有经过系统的维护修整,现在已经残破不堪,甚至说是摇摇欲坠都不夸张了。

这,就是威名!

关欢当然可以站出来,享受关家威名的荫庇,可他,到底是会让关家再次兴起,还是让人觉得相见不如怀念呢?少年对自己并没有全然的信心。

可是,就在刚才,他仿佛明白了点什么。他也许对自己的未来,对关家的未来并没有把握,但他有把握的是,他绝不会是一个能够看着周围的无辜的人倒下,看着那些亲朋故旧流血牺牲而能站在一旁袖手的人。如果自己成为一个那样的人,那关家的威名就算是再完美,又有什么用呢?一代代刚直的关家人,还有他战死在折云关的父亲绝不会愿意看到关家有这样的后人。无论关家是执掌大军的门阀,或者只是隐于市井或者山川的闲人。

既然如此,那藏着又有什么用呢?现在还没有向那些关家的老将旧臣们揭开真相的檀家兄弟,杨守心杨莹心兄妹,真的已经是很体贴自己的心情了。

这三声长哨。更是关欢对自己,对关家的认定:我们,要回来了。

当夜,没有人看到关欢吹响银哨。可现在,关欢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的。当哨声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的时候,一道道目光,或是诧异或是惊喜的,全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关欢并不紧张,反而有了一种难得的平静。他提起了手里的刀,朝着邹远攻去。刀势稳健平和,精准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