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为了你哥能扬名立万，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檀季嗤笑道。
“这不是你们说的嘛。又不要暴露身份，又要扬名立万，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吗？”
“可你知道，军人醉酒闹事，杀人放火，在燕虞这种地方，要有多大的损失？有可能要死多少人吗？如果是为了不让最坏的事情发生，我们又要布置多少军力在周围？而布置了那么多军力，在燕虞城那是基本上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的。燕虞城就是这种地方啊。”檀季反问道。
“损失会很大？”杨莹心退缩了，她轻声问道：“这边烧掉一栋酒楼会很贵吗？”
“一栋很一般的酒楼，能够养活店里的仆役、小厮、伙房、杂役等等加起来，大概有一百人上下吧，这就得看到底酒楼有多大规模，还有就是老板到底有多喜欢把大家使唤得跟狗一样。”关欢笑着补充，这种问题，他可是专家。“鼎福楼虽然各种服务做得很好，用人却也很厉害。加上专门为楼里浆洗衣服、被单的那些妇人，以及专门修楼里坏掉的各种各样的家具、建筑物的配件的匠人，大概有三百人上下。可鼎福楼撑死了也就同时招待四百到六百人，就算加上各种仆役家丁，其实部分也算是减少了我们的工作量，也就一千来个客人吧。反而是楼里的宴会，曾经创下的记录是一千两百四十四人，人多到连走路送菜都难。不过，一般的酒楼里，随时有个几十个上百个客人，应该也不算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吧？”
“当然，这些人并不会都受伤或者都死。可是，只要有人死了，他们就不是客人中间的百分之一，或者是小厮、杂役中的百分之一，而是某人的孩子、父亲、兄长、丈夫……”檀烨娓娓道来，一点都没有在意大家看向他的奇怪的目光。这些，显然不是一个皇帝应该有的思路，更不是一个曾经经历过连场大战的将军应该有的思路。不过，檀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是那么自然，不像是他在伪装些什么，而更像说出了以前从来没有机会说的话。想想也是，对他来说，要能够这么说话，反而是最难能可贵的吧。檀季当然知道自己的哥哥的想法，他们是双胞兄弟，默契程度本来就是无人能敌。或许，檀季并不完全同意自己的兄长的很多想法，但是，他却绝对会用自己的方式来为一个自己的哥哥的理想中的燕朝而拼尽全力。
“也许，在很多地方，这会是个好主意。”檀烨说：“不过，我一点都不会喜欢这样的主意。这意味着哪怕作为皇帝，我也背离了许多东西。你知道，我们檀家也是从北疆起来的边民、戍守边疆的历史几乎和魏朝一样长。和你们不同的是，你们守住了，而我们没有。可我们檀家却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坐得很好。为什么？咱爹，也就是那太上皇，觉得他为人豪爽，朋友够多。不过我觉得在这种逐鹿天下的事情里，交情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那是为了什么？”虽然明知道这是檀烨在教训自己，杨莹心也忍不住追问道。
“因为，我们檀家从来把人命看得很重。我们不忌惮杀人，却绝不随便杀人。他们知道，哪怕我们因为夺得了天下，肯定得拉一批打一批，也不会造太大的杀孽。大臣们、大世家们，互相之间早就已经盘根错节，扯不断的。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住大家的亲朋故旧，不会改了朝代，还要留下一大片的支离破碎的家。你明白吗？”
“所以，你们留下的李家？”
“不，留下李家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爹当时和李家的族长，就是那个一辈子没当过任何官，却能掌握着无数人的性命的李伯寒吵了一架。本来，他们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说得上是一辈子亦敌亦友，关系不差。我爹说：这天下是别人塞到我们手里的，你有本事，让别人心甘情愿地再把这天下交给你，这天下，我们不稀罕。”
这是何等壮阔的一句话。哪怕有人想到了这样的台词，一辈子，甚至于轮回人世一次又一次，又能有多微乎其微的机会才能在这样的场合，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呢？
“所以，只要我还是皇帝，就断断不会允许在燕虞城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种点子，还是免了吧。”
無錯書吧杨莹心站了起来，认认真真地冲着檀烨鞠了一躬。这事情是真的让她受益良多。她出身于永业城，周围的叔伯兄弟喊打喊杀的太多了，让杨莹心也难免染上了一点戾气，然后，又掺合上了少女特有的那种调皮和肆无忌惮，才会让她如此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现在自己想想，也能发现其中的不妥。在永业城，他们喊打喊杀没所谓，他们要杀的都是边野蛮族，那真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了也就杀了。可在燕虞城，不管是那些士兵站在哪边，不管那些将领的立场如何，不管有可能死在一场事故中的百姓是如何的微不足道，但在檀烨的眼里，他们都是燕朝的子民，都是一样的。想到这里，杨莹心觉得自己开始明白为什么短短十几年，朝野归心，燕朝已经越来越显示出自己浩浩汤汤，席卷天下的蓬勃气势。
“多谢陛下指点，我这妹妹可是很少那么服帖听话的。”杨守心笑着说。
“喂！”这下杨莹心可不乐意了。
杨守心也是当世年轻一辈中少有的兵法大家，并且军务政略都很擅长，有这样量级的参谋在，檀烨也不会放过了。拒绝了杨莹心的歪点子之后，他倒是将自己准备采取的策略和盘托出，告诉了杨守心，听听他的意见。
檀烨对处置谭桂荣一系也算是处心积虑了。谭桂荣长期身处朝廷中枢，又是当年的那些所谓的有拥立之功的老臣们的代表人物。要么就不动手，要动手必然是雷霆一击，决不能给谭桂荣这一系任何还手的余地。不然，燕虞城很有可能得遭一次颇为严重的兵祸。要知道，当年檀家当上皇帝那次，燕虞城都是太太平平的。
檀烨的准备在内外两个方面，于内，他布置了人手在西苑军和镇东侯府，在必要的时刻可以奇兵突出，短时间里切断谭桂荣对军队的掌控。这段时间，可能在两个时辰左右，最多也就是半天时间。在这点时间里，他必须得争分夺秒地用禁军、铁羽卫等等强军，对谭桂荣一系的军队进行充分的压制。倒是也不必一定要打打杀杀，只要能形成足够的威慑，想来大部分的领军者不会铁了心要跟着谭桂荣去送死。有机会成为又一个朝代的拥立者或许会有人敢拼，但要是一开始就没让他们有这样的感觉，也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
檀烨的策略的关键就是控制和介入。杨守心略略想了想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檀烨这样的布置看起来有思路、有策略、有步骤，但改变不了其中弄险的成分。为了彻底切断谭桂荣和分散在外地的军队之间的联系，他不得不布置相当数量的军队，以及银羽卫的大量好手在截杀信使、斥候和射杀信鸽、鹞鹰这类事情上。真正能够投入在燕虞城内的控制作战的军队，总体来说和谭桂荣一系的差不多，兵力上不占优势。同时，因为不能事先引起谭桂荣一系的注意，这些军队平时还不能进行异常的调动，甚至，除了少部分的军官之外，大部分人都不能知道皇帝陛下会进行这样的部署。那么，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从发现这个时机、决定是不是这个时机、出手控制谭桂荣一系的核心，然后迅速让完全没有准备的各路军队调动起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到极端复杂调动，并且准备好作战！……
或许杨守心不了解檀烨手里的军队是什么水准，不了解禁军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但他毕竟是个知兵的将军，他自己就绝不会这样来使用军队。太短的时间，太复杂的调动，不能有什么环节出问题……这种做法，要么是辉煌的大胜，要么是惨淡的溃败。
“太麻烦了。这半天时间，你事先都完全准备好了所有的步骤了？”
“我为了这一天，准备了两年半了。”檀烨坦率地说。
“这两年半的确能做很多事情，不过，我还是不觉得你这么干有可能成功。”杨守心说：“你还得看谭桂荣会做什么，他已经做了什么。按照你的想法，如果他手里有一直超过一百人的好手队伍，差不多可以搅乱你三到四个方向的军队，甚至可能直接突围将信送出去。或者，来一个足够强的高手？”
“谭桂荣手里的两个高手，我都盯死了。”檀季插嘴道：“七个皇室供奉会出手。到时候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的。”
“你们，在我的地头上说出了这些，是不是指望着我在佟叔面前时候什么啊？”关欢叹了口气说：“放心好了，让我知道哪里能帮忙，我会带着刀去的。你们还是期待一下，谭桂荣手里的高手够强吧，或许佟叔会有兴趣去干掉两个。”
“肯定比莲福生莲福居他们这两兄弟强很多。”檀季嗤笑道。“可是，真要让佟爷有兴趣，我想，能将武功练到这个地步的，要么就是聪明到能看明白谭桂荣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么就是贵到他拿不出足够的筹码来用着。”
“您太客气了，佟叔从来不会这么看他的对手啊。”关欢笑着说。“他一直很谦虚的。不过，能让他不那么谦虚的，大概都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