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羽卫的仓库从来就不是用来存放各种物资和器材的,多数都是用来复原现场,设置沙盘,进行种种私底下的推演。所以,这件仓库也就尤其的大。大到可以把一栋小巧的二层楼房直接放进去。而现在,仓库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将每个角落都布置到了,等闲一只苍蝇蚊子都进不去。
檀烨并不经常来银羽卫这边,实际上,这个名以上的银羽卫的中枢所在,也并不是那么中枢。毕竟,一个让人战栗的情报机关的总部,不太可能这么大大咧咧地设立在城市最繁华的街市所在,这里充其量不过是银羽卫各种能见得光的人们的办公场所罢了。这些人中,倒是有大半是呆头呆脑的家伙,各种研究毒物药物、机关术、密码与天文历算的专家,以及让人完全想不到的完全不会武功的武学专家。这些木讷而出色的人物,却是银羽卫这些年来做事情越来越无往不利的动力所在。
在仓库里面忙碌着的,正是这样的一个人物。他名叫蒋不方,乍看之下,让人觉得是个很阴郁的中年人。身形高瘦,两颊深深凹了进去,好像是多少年没吃饱饭似的。身上总是一套油腻腻脏兮兮的灰色的军人款式的外衣,袖子、下摆上星星点点的都是可疑的各种颜色液滴痕迹。这么个家伙要是平时走在大街上,恐怕人们会觉得,怎么能有如此可怜的人,混得好惨。不过,蒋不方实际上却是银羽卫的核心人物之一,靠着他的大脑的神奇运转,总是能从最细微之处,了解把握到事情的全貌。银羽卫最近两三年的各种潜伏、行动方案,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的脑子里迸出来的。银羽卫里的人,平日里都不太愿意和这家伙打交道,就是因为他身上缭绕着的死亡、阴谋与纯然理性的气息,实在是让人太不舒服了。
蒋不方在短短时间里已经用简单的轻质材料复原了那个巷子的情况,已经根据在场的人的描述,将尸体和马匹都摆好了。尸体和马匹周围,则各自围着几个穿着白色大褂,带着帽子和口罩的家伙在进行着处置。
尸体和马匹,这可不仅仅是被弄死了,留下了道伤口什么的。佟麟阁那一刀,这种从头到尾纵向切成两片的玩法,实在是闻所未闻。可以说,现在这整个尸体,整个马匹尸体,就都是一道伤口了。太多的血管被切开,到处都在喷溅着鲜血,差不多第一时间血就流干了。银羽卫的这些个穿白大褂的家伙,正在用棉布将尸体里最后残余的血液,用白色的面纱团析出,然后再喷涂上压制腥味,杀灭蚊蝇的某种味道清香的药水,最后,还有几个人对着肌肉、骨骼各处进行最仔细的观察,研究刀势,研究刀势引起的伤口周边的肌肉变形和骨骼破碎的情况。这些情况都会一一登录在册,存入银羽卫的档案室。银羽卫真是凭借着这种细致到令人发指的研究,才在去年用一人轻伤的微乎其微的损失,围杀了一众身手超卓,居心叵测的刺客,那些刺客隶属于神秘的杀手组织“铁影”,是冲着韩庆云去的。那几个刺客死的时候,那叫一个不甘心呀,银羽卫针对身份已经暴露,连武功套路都被完全摸透的他们设计出的打法或许一点也不绚丽,一点也不合武林中交手的常规,更像是一种军人依靠着阵型变化,依靠着配合在围捕大型野兽。可他们就是被卷入其中,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随便拉个垫背的同归于尽的机会都不曾出现过。
这些研究者,本身武功都可以忽略不计的样子,但他们却是全天下最懂得武技的一小撮人。看着这些人忙碌着,嗡嗡地低声议论着,眉飞色舞的样子,连檀烨都感觉到心里有些打鼓。这帮人,实在是太过变态了一些。
“有什么结果吗?”檀烨问道。
蒋不方皱着眉头,居然有些忧愁的意味。“还没太多结果,这人,这武功……实在是超过我们能过揣测的程度太多了。”
“哦?”檀烨并没觉得这有多出乎意料。佟爷的强大从当年到现在,早就深深扎根在了他的心里。“佟爷现在到底有多强啊?”
“佟爷?”蒋不方一恍神,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难道是佟麟阁这位佟爷?”
“能让我喊佟爷的,能有别人吗?”檀烨笑了笑说。这话着实霸气,但别人却无从反驳。
“陛下,请移步。”蒋不方摆着手指向了那条模拟的巷子,引着檀烨走了过去。顾习和王振诚就跟在檀烨身后。
無錯書吧当檀烨亲眼看到这两个庞大的尸体的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场的银羽卫的这些个心高气傲的武学专家们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一刀,实在是太神乎其技了。之前,檀烨听说这一刀是直接将人和马切成了两片已经觉得够震慑的了,可现在稍微仔细那么一看,却发现自己对于佟麟阁的武艺的评价,真是太低了。这一刀不仅仅是将人和马都分成了两片,并且还是几乎完全从中线切开的两片。从头骨开始一直到尾椎骨,包括整条脊柱全都从中一分为二,切口光滑平整。
“这一刀的着点是从马匹的前额开始。马的前额这边的骨头有很细微的碎裂。但之后所有的切口都非常平滑。说明刀势已成,非常有力,且可以说是无可阻挡之势。另外,我们判断,那把刀也至少是名兵以上级别的货色。尤其是大关刀,我们翻查了许多存档,都没确认到底有可能是哪把刀。如果确认来者就是佟麟阁,那他应该也能算得上是另有奇遇吧。我们用仓库里的人骨测试了一下,这一刀下来的威力,恐怕要超过丙型攻城锤的力道了,而速度和巧妙更是无法揣摩。比如这完全走人和马的中线,其实对杀伤已经完全没有作用,也没有必要,反而需要大量的观察和手腕上的细微动作,还不能影响刀势,光是这份控制力,就已经不仅仅是可惊可叹,而简直是可怖了。”蒋不方说道:“这实在是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够研究的范畴太多了,银羽卫研究过的高手虽然多,但那些高手到了这位爷面前,不说是土鸡瓦狗,可要说他们能放对交锋,那是绝无可能的。”
“唉,这一刀玩成这样,佟爷这是寂寞了啊。”檀烨说道:“刀势随心,佟爷能够隐姓埋名那么长时间,基本没有动过这样级数的武力吧?估计刀在手里,恐怕也有些窃窃的心喜,才会把这一刀玩得那么顺畅,那么让人无可阻挡呢。”
“陛下说的是。”蒋不方点了点头。这可不是敷衍,而是他真的觉得至少在揣摩这些个高手的心理上,皇帝陛下说出了很重要的意见。这些武学高手们能够从各种典籍,以及银羽卫的的演示来了解武功武技,以及交战的情况,但对于真正高手的对局心理,他们从来是有欠缺的。毕竟,银羽卫里并没有到达如此级别,或者至少能够一窥门径的高手。而到不了那个境界,终究是无法了解到底到了这个境界的人会怎么想怎么做。
反而是檀烨,虽然身手上或许只是寻常。身为燕国皇帝,纵然他再不像个皇帝那么爱摆排场,毕竟也会有足够强力扈从在侧,基本轮不到他出手。但身为皇帝,虽然目前的燕国还远没有恢复魏国的全部疆界,但仍然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这种睥睨天下的感觉,倒是和顶级高手的心态差相仿佛。当然,在蒋不方看起来,皇帝陛下的说法,也就是有那么点参考价值而已。
“陛下,这位佟爷,我们该怎么办呢?”顾习问道。
“等等。”檀烨撩起了衣服下摆,直接蹲在了地上,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人和马匹尸体上的刀痕。甚至身手抚摩了马的那条几乎完全对称,分毫不差的分开的脊柱。良久,他才长叹一声:“佟爷这样的高手,那是天下哪里都去得。不光是武林大会,也不光是千军万马的战场,哪怕是皇宫大内,对他来说不一样是如履平地吗?”
顾习心里咯噔一下。陛下这么说,难道是准备围杀佟爷,解决这种隐患吗?可是,檀烨分明不是这样的性子呢。他言语之中流露出的对佟麟阁的赞佩甚至是崇拜可是半点不假。难道,檀烨的帝王心术,已经到了这样收放自如的地步了吗?
可檀烨接下来所说的话,打消了顾习的疑虑。
檀烨很认真地说:“佟爷比当年强了不少,不过,也并不太出乎意料。他现在可以做到的,当年也可以……可关家,还是那么毅然决然地举家赶赴折云关。要是他们心狠一点,在燕虞城手握三军,在各地也有许多军中奥援的他们,只要让佟麟阁杀入皇宫,或者设局伏杀掉皇帝,那他们自然而然地可以成为天下之主……以关家当时的实力,也不会有各地诸侯的自立局面了。甚至于,关家可以直接借着北方部族联军来清洗一遍国内的诸多不服。可是,他们没有,他们证明了自己对这片土地的忠诚,证明了他们可以为这广袤大地上的百姓们提供保护,使他们免于侵害……这种忠诚和决绝,差不多一直根植于关家从肇始一直到十几年前的大事件,从未有过更改。而佟麟阁,虽然已经是大家口中的传奇,实际上却还是被低估了许多。
檀烨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去做点什么,去看看这位自己一直景仰着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