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青年点了点头,说:“今天可先别拿那些脏脏的皮卷子来坏了我们的胃口,可改日,杨公子得给我个机会,让我先挑,如何?”
“都能坐在一张饭桌上,就是有这个缘分。这点小事情,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杨守心说:“要是有兴趣,其他那些货物你也可以先挑。”
“哈哈,那可好。我会带着懂行的管事一起。来来来,这可是好事,我们先以茶代酒,干上一杯。”
两人聊得开心,桌子上的各种菜色也流水介地送上来。每种都是一小碟,够在座的每个人尝一筷子而已,最多剩下几丝,让对菜色尤其钟爱的人能再补一口。杨守心一开始还只是觉得有趣,可几道菜一尝,立刻就觉察出其中的差别。或许这些个菜色都是常见于西边的广大地域,也曾在不少人的笔记、食谱等等记录中出现,甚至有些能够进入到地方志之类的正式文书记载,但对一个从来没到过那么遥远的地方的人来说,这些个菜色难道不应该仅仅停留根据名次猜内容的想象中吗?可是,邢香却仅仅凭着文字记录,几乎还原了那些当地美食。还不止于此,她甚至用细腻丰富的调味,让这些吃食更上层楼。
酸爽可口的鹿角菜,让杨家兄妹无比诧异。照道理重新泡开的鹿角菜应该会略有些疲软,可经过不知道什么工序,在餐桌上的这些鹿角菜居然都很是爽脆,口感十足。另外,比如羊肉汤、锅包饼之类的当地传统菜色,邢香不但完全复制了出来,还用其他配料,在保存当地味道的同时,增加了其他地方,尤其是燕虞人的接受程度。虽说永业城这种因为战争和贸易繁荣起来的城市可能的确不如中原在吃的方面那么讲究,可当地还是有不少大厨名厨的。杨家兄妹哪怕平日并不好这些口腹之欲,毕竟地位摆在那里,最好的材料、最好的烹饪从不缺,可永业城的那些大厨名厨的手艺和这温婉的老板娘一比,充其量也就算是:嗯,好歹他们把东西煮熟了。
無錯書吧邢香烹制、关欢最后下刀切片装盘的冷切羊羔肉,让杨家兄妹感觉到以前吃过的所有羊肉都仿佛是桌角见不得人的抹布。小烤土豆一颗颗都是鸽子蛋大小,散发着金黄色诱人的光芒似的,这一入口,滚烫的小土豆仿佛土崩瓦解似地,一下子散碎开来,将蕴含其中的细腻无比的岩盐、孜然、辣椒和其他香料混合而成的已臻化境的味道包裹着刚刚好烫嘴的热力迸发出来,一股油然而生的幸福感立刻荡漾到全身,虽然大家都被烫得呼哧呼哧地吸着气,却没一个舍得把滚烫的小土豆吐出来。青稞米做的小圆饼上,放着用酱汁调味的羊肝,入口之后,醇厚的酒香从青稞米饼的深处一点点析出,让滋味更加隽永悠长……
前几道菜上来的时候,大家还谦让着,还有余裕品评夸赞一二,之后则是来一盘扫一盘,唯恐下手慢了就没自己的份了。几个平日里都很讲究形象,家世尊贵的青年,此刻却只剩下了一种姿态:伏案大嚼!伏案大嚼!还是伏案大嚼!
试吃菜色虽然每道都不多,但几十道菜,加起来的量还是非常可观。看到几人的吃相,邢香开心是很开心,却知道不能让大家太撑着了,稍稍放缓了之后几道菜上菜的速度。也一直到了上菜中间有了空隙,几人才尴尬地发现眼前的景象绝对算的上是杯盘狼藉。这还是幸亏嫣儿和涟儿很勤快,还有金太平,都一直在随手收走空盘子,不然,桌上恐怕早就堆不下了。
杨莹心胃口最小,这时候很是不雅地打了个饱嗝,一下子,桌面上的气氛凝固住了,烧一会,大家才哈哈大笑了出来。杨莹心脸上发烧,将脸都快埋到了桌子下面,还是杨守心豁达地拍了拍她,说:“这有什么啊。能让我们吃成这样,老板真是好手艺啊。”
站在一旁的邢香此刻正在和关欢聊着之后的几道菜的特点和调整,听到夸奖,邢香转过头来,微羞着应道:“没什么的,材料好,做什么都容易。”
杨莹心长叹了一声:“老板,你可别谦虚。要说好材料,我们什么没见过啊,可也没一个厨子能让我们几乎把舌头都吞下去啊。”
邢香嘻嘻一笑,说:“各有所长嘛。你们喜欢就好。”
兴许是想着反正是没形象了,杨莹心反而放得开了。她揉了揉肚子,夸张地说:“这下完了,以后回去了怎么再吃本地的那些个名厨的手艺啊,没得比啊。”
邢香笑着说:“你们还是休息下,消消食,几道大菜比较花时间。”
杨守心和黑衣青年都点头应下,继续聊之前的话题。黑衣青年似乎对西疆的各种情况很感兴趣,从最大略的近些年的天气变化开始,逐渐深入,很快就聊到了西疆的农事、商贸等等专业性很强的问题。杨守心倒是不虞有他,这些问题他也是一知半解。归根到底他是个战将,行军作战的时候当然要了解各地具体情况,可并不需要细致入微,掌握个大略的情况,知道各地的优势和困难,能应势利导就行。不过,黑衣青年还是越听越是心惊。的确,杨守心在民政方面所知并不很多,但有些重要情况还是在他的言辞之间不小心滑落出来。杨守心觉得自己对情况不熟,但黑衣青年却能感觉到杨守心回答得虽然扼要,但每每都是最关键的部分。一些情况,断然不是一般商人能了解到的。黑衣青年也很是好奇,这个姓杨的还真是颇有几分不俗呢。不过,在气氛如此轻松愉快的餐桌上,黑衣青年却不会把自己的疑问摆出来。
王振诚注意着的却是关欢。关欢在现场只不过是个帮厨,端菜收盘子,这些事情他也得做,厨房内外,这整个院子里所有能看得见的活计他也都极尽熟练。忙碌着的时候,嫣儿涟儿都随口支使关欢做事情,他也就笑呵呵地接受着。可能闲下来当口,当他施施然在桌边坐下,分润一筷子好吃的,甚至直接夹上一筷子送到把脸凑到边上的涟儿嘴里,这么不雅不礼貌的行为,当关欢做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理所当然的味道。间或在大家的谈话中插入几句,或是品评菜肴,或是对西疆的情况有好奇,总能搔到大家的痒处。这些,不过说明关欢这家伙在为人处世上的圆熟,可当王振诚注意到厨房里的关欢,他差点惊叫出声。关欢帮厨主要就是展现刀工,要说用刀,军中都是好手,王振诚也不例外。大概就是因为,剑这种货色太过文气了,又不利于发力磕碰,战场上也就是那些个将领作为礼仪佩戴,或者就是揣着什么完全弥补了剑的弱点的神兵利器在用着。要说近身战,王振诚最拿手的也是刀。看到关欢手持着一柄寻常的菜刀在那里剁肉、切菜,王振诚差点吓得直接站了起来。刀和砧板几乎没有剧烈的撞击,入耳的是快到几乎能连成一片的沙沙的声音。这甚至不是刀口在和砧板摩擦,而是从刀口探出的内息和砧板接触摩擦的声音。能够达到这种水准,还是在关欢这种年纪,可以说只要将来不太偷懒,运气不要太差,都必然会成为一流好手。什么叫做一流好手?在军中,那就是单枪匹马可以随便放倒三五十个精锐军士的战阵合击起步……
这种人,居然毫不在意地用这么强悍的刀法切菜?王振诚觉得自己虽然也能做到,但决不可能那么圆熟,这里面固然有长期练习,熟练这种工作的关系,更关键的还是刀法、身手的底蕴。王振诚之前也了解过鼎福楼,知道关欢是从小在鼎福楼长大的,可能养出这么一位少年高手,鼎福楼必然隐藏着更厉害的人物,说是没有后台,可如此看来,鼎福楼的底蕴实在是让人有些探究的心思了。
“要说这西疆的种种,说起来也有些无奈。燕朝相比于魏朝,民事、军务、政略都算有了极大的改变,一些积弊也随着今上的许多政令在逐渐改变。既能看到决心也能看得到许多好的改变,燕朝国力渐渐增强,那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前提在于,燕朝目前所辖制的,不过是魏朝一半不到一点的地方。南路的一直和楚、卢两国不断拉锯战,虽然一直占着上风,却也意味着必须将大量的军力,以及养军所需要的各种军资源源不断地输向南线,并不能专心于民政。”渐渐的,桌上的话题转向了燕朝对待西疆,对待永业城的态度上,黑衣青年略一沉吟,坦率地说:“昭南道行军总管韩庆云,与其说是一员战将,不如说是个允文允武,能审时度势第一时间判断局势并作出决定的都督。南线一直是打打停停,并不是他不敢打,而是他顾惜着军力民力的消耗,一边整军一边在打理着当地的道路、水利、耕种等等事宜,集小胜为大胜,不断修正我朝在南线的态势,为将来大军征伐做好准备。南方,毕竟是不可能一股而下的。别人看着韩将军权柄日重,谁能想得到南线的情况复杂纠结,他能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由于南线的牵涉,我朝也的确是无力在西线再开战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