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嘴角溢出鲜血，顾仓神情依旧冷漠。
那是死人的眼神？
还是看死人的眼神？
仿佛是被一盆冷血浇到头上，金熙澈顿时感到脊背发寒。
他的视线向下移去，看见顾仓破损的半边身体已经止住鲜血，原本鲜活的肉体此时竟转化为气态。
一半是阳身之躯，一半是正常身体。
一半是清阳之气，一半是血肉身体。
不论伤口如何可怖，也不过是一团能够随时重塑的清阳之气。
身体的壁障消失，整个场馆仅剩的灵气终于不被任何阻碍，开始顺畅地涌入到顾仓体内，所有能量也在下一刻轰然爆发！
“这一场胜负，由我拿下了！”
顾仓眼神冷冽，手腕骤然发力，刀柄随之转动，无形的神意刀刃划过半空，将金熙澈连同他身后的恶鬼虚影，从肩膀处沿着斜向一刀两断！
“啊啊啊！”
伴随着金熙澈的凄厉惨叫，他的视野开始与世界一同倾倒。
“砰”的一声，金熙澈被分为上下两截的身体掉落于地，他身上的炼金铠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不可能！你究竟是谁！”
金熙澈惊惧地望着自己的下半身，瞳孔中逐渐染上死亡的暗色。
“问我是谁？”
顾仓大口喘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应当与你一样，算是神明的行走。”
“噗——”
金熙澈吐出鲜血，支撑着最后一口气。
恶鬼虚影伏在他背后，宛如绝境中困兽，随时可能会反咬一口。
顾仓没有上前，而是站在原地修复着身体。
清阳之气透入他的经脉、血肉，如春蚕吐丝般将身体复原成原本的形态。
在不引起巨大变化的情况下，他只从本体处取回部分元神力量。
然而。
一山不容二虎！
顾仓这幅身躯已经结丹，强行进入阳神境，只会让这颗内丹因冲突而破碎。
只取回部分力量就还好，内丹只消散大半，还留有一颗“种子”，可以重新凝聚成丹。
没过多久，顾仓破损的身躯像是被棉花糖填满了一样，充满纯白的清阳之气。
紧接着，那些清阳之气创生出骨骼、经脉和血肉，一点点将顾仓的身躯修复成记忆中的模样。
与此同时。
金熙澈脸上的表情变化尤为复杂。
他时而发笑，时而狰狞，最后又变得面无表情，随心跳渐渐归于平静。
他背后的恶鬼虚影也缓缓隐没，即将消散于世间。
顾仓提刀向前，快步走到金熙澈的身边，然后将刀柄完全捅入后者的心脏之中。
“你赢了，只是我...”
话音未落，金熙澈的双瞳瞬间失去焦点。
在彻底咽气前，他留下最后一句遗言：“只是我不愿平凡的活着，更不甘于如此窝囊地死去。”
随着金熙澈的心脏停止跳动，笼罩整个场馆的炼金矩阵失去功用，不一样的空气从外界涌入，周围的灵气也恢复流动，似乎一切已经恢复正常。
可就在这时。
金熙澈的脸庞开始扭曲变形，他的五官化作旋涡消失，整个脸瞬间失去所有特征，宛如一张白纸。
转瞬之间，他的两截残躯重新生长成人形，两个一模一样的无脸男性出现在地上。
“？！”
顾仓心头大惊，脚尖瞬点数次，如同受惊的雏鸟慌乱地向后闪去。
其中一名无脸男缓缓站起，冷漠地扫视周围。
另一名无脸男仍然处于诡异的变化之中。
只见他身体不断扭曲膨胀，头顶生长出两颗硕大眼珠，手脚贴着身子，最后竟融成一体，如同古代受刑的人彘，又像一条巨大的怪虫。
最先站起来的无脸男朝天一指，他身旁怪虫稍稍愣住片刻，然后以恐怖的爆发力弹射而起。
转瞬之间，怪物以五米长的身躯冲破穹顶，一个巨大的窟窿随之显现而出。
明亮光线立马从天上透下，却没让顾仓的心情变得宽畅，反倒令他心神不宁，仿佛身体绑着一块巨石，正快速沉向幽寂的深海。
“那是金熙澈？”
顾仓远远望着无脸男：
“不对，那只像是扁平虫的怪物，它的灵魂才更接近金熙澈，这对他发号施令的家伙究竟是谁？异样的灵魂在这时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有在意顾仓的揣测。
无脸男缓缓抬起双手，霎时间，整个场馆的观众立刻从昏沉状态，陷入到更严重的昏迷之中。
无数光点开始从观众体内冒出，快速飘向舞台，汇入到无脸男身体里。
祭仪还在继续！
渐渐地，无脸男的面容开始扭曲，他的肌肤上显现出黑线，旋即密密麻麻的黑线向内旋转，化作一个个变化莫测的旋涡。
“是他！”
顾仓瞳孔放大，脑海里回忆起曾经出现在“神父”身边的怪影。
那是辉晓圣教，以及“神之代行”信仰的存在，也就是所谓的上神！
“他在攫取所有人的根源，这绝不是错觉，毕竟我曾经亲身经历过相似的事。”
时七宫快步走到顾仓身边，快速说道：
“一个人的根源构成是复杂的，可能性、记忆、情感、幻想、牵绊...甚至就连存在本身，都是根源的一部分！”
“金熙澈只能夺走‘爱他之人’的可能性，却无法夺去其他，可现在...”
话音未落，有一道声音响起。
“哈哈哈，她说的没错！”
说话的，是站立不动的无脸男。
他脸上的旋涡快速旋转，变化出金熙澈的五官特征。
没等顾仓作出反应，金熙澈继续说道：
“齐天大圣只能修改生死簿，可上神却能捏造万事万物的根源！”
“所有的梦想，一切的愿望，只要改变根源就能实现！你们视作的不祥之物，正是上神的恩赐啊！”
“作为上神的眷者，我无比渴盼神的降临！”
“从过去到未来，所有与我连系的灵魂都将被献给上神，最后的演出，是大家共同奏响的葬曲！”
说完，金熙澈的五官突然消失，又变回由黑线组成的旋涡图案。
同一时间，
台下观众的灵魂中涌现出丝缕污秽，如同倾倒在地面的污水，快速将他们残缺的根源补齐！
这种不详的力量，被捏造成人们愿望中的模样，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暴露出污秽的本质，将凭依的存在化作怪物。
吞噬根源的能力！
是垢餮！
顾仓心中疾呼，抬眼看去，却见无脸男的面容逐渐模糊，暗色从他脖颈处迅速向上蔓延，形成宛如恐兽的肌肤。
紧接着，他的脸部肌肉向两边裂开，生长出嘴与舌，其中利齿如锯。
其余隆起的肌肉则化作数条支棱硬角，头上的两根角尤为明显，使他整个头颅状若山羊，形似饕餮！
他张口一吸，顿时全场的灵魂光辉如风暴般涌入他口中，不消半刻，他脸上的特征越来越明显，从体内散发而出的压迫感愈发沉重。
“方才的感觉没错，他的气息和当初天梯之上的黑掌相似，是不同的个体！”
仿佛染上化不开的墨迹，顾仓脸上一片愁云不展，心中忧烦万千。
自己的力量还在缓慢恢复，根本没把握能解决掉眼前的怪物。
而那藉由与信徒的紧密联系，从浊世中降临的垢餮，即便实力百不存一，依旧是难以想象的恐怖存在。
更别提现在凭依金熙澈身体的垢餮，还在吸收全场近万人的灵魂，来恢复自己的力量。
现在的自己，几乎没有与之对峙的资本！
就在顾仓绞尽脑汁思索对策的时候，那垢餮陡然举起双手，诡异的力量立刻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微光直达云霄！
刹那间，天地风云变幻。
世界瞬间昏沉下来，所有光线都变得朦胧而混沌，如黄昏般的色彩迅速在云层中墨染，转眼间，天空就从蔚蓝转变为深褐色。
与此同时，莫名的压迫感从千米高空笼罩而下。
天地间的声音被抹去片刻，顿时让整个城市顿时死寂，仿佛有块巨石压在心头，所有居民都感到莫大的恐慌。
轰隆！
整个世界都在颤动。
不是地震，而是世界在颤抖。
如黄昏般黯淡的天空中，空间正剧烈的荡漾着，不多时，一只宽达千米的头颅穿过云层，缓缓浮现在世人眼前！
羊角，巨口，利齿，宛如饕餮！
随着饕餮张开巨口，无形的旋涡风暴扩散而出。
隐隐约约有光点飘上天际，积少成多，形成一条光彩耀目的光河。
很快有人发现，家里豢养的宠物虫、宠物鸟开始相继死去。
城市中的所有人都感到灵魂在战栗，仿佛随时都会透体飞出，被吸入天上那颗头颅张开的巨口之中。
他们不由得感到畏惧，或许在那些弱小的生命之后，下一个死去的就会是人类。
场馆外。
凌柯望着高空中的饕餮头颅，眼中的惊惧不加掩饰。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内心开始迷茫。
那超越维度、堪比神明的存在，无疑是在剥夺世人的生命。
可只是区区凡人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两者力量的差距，好比大象和蝼蚁，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大概，只有神明才能救世了吧。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
此时此刻，与她有相同想法的家伙不在少数。
無錯書吧“小心！”
一名干员飞身扑出，将凌柯撞倒在地。
几乎是同时，一条手臂粗壮的扁平虫从空中掠过。
它如同火箭筒一般穿过干员的身体，然后砸向大地，将地面轰出个大坑。
伴随着身体倒地的声音，血柱高高溅起，染红了一片土地。
同一时刻，血腥的场景发生在各处。
那只从空中落下，体型最大的扁平虫，无论干员们如何砍伐，他的身体组织都会生长成新的扁平虫。
数不清的扁平虫在外围肆虐，让对策局的干员们损伤惨重，根本没有心思在去想其他。
“联系总局，赶紧联系总局！”
作战中心里，楚天脸色铁青，大脑也是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这已经不是一个体育馆的安危，而是整座城市，甚至是整个世界！”
...
...
毁坏的舞台中央。
时七宫嘴唇翕动，淡淡地问道。
“你的力量恢复了吗？”
“还差很多。”
“这样啊...”
七宫将视线扫过全场，喃喃自语道：“一起欢呼，一起呐喊，一起喜悦，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我确实感受到与大家相处的快乐，这大概就是活着的证明。”
“你先离开。”
顾仓自顾自地回道。
闻言，七宫勾起嘴角，说道：
“失去存在、被人遗忘的痛苦，有我一个人承担就足够了。”
“嗯？”
顾仓目光一瞥，落在七宫身上时，模糊的记忆再次于脑海中涌现。
“这是我的罪愆。”
时七宫将十指交叉，合拳放于胸前，又朝顾仓说道：
“请给予我黑夜，拜托了，请全力支持我。”
你...顾仓张了张嘴，但面对难题的无可奈何让他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故作平静的点了点头。
随即，太虚梦幻之境从他为中心，向四周空间蔓延而出。
十米。
二十米。
...
时七宫闭着眼睛摇头，表示范围不够。
顾仓深吸了口气，再度变为半边阳神之躯。
没了身体的束缚，他与世界紧密的联系着。
霎时间，心象领域扩散出上百米！
星月皎洁的虚饰黑夜，很快覆盖了体育中心附近的土地。
场馆上方的窟窿也被众多星辰填补，没人清楚内部的情况。
可所有处于黑夜领域内的人，都明显感受到有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降临。
更有心灵虔诚者，能敏锐察觉到力量的源头宛若神明。
“是他！是真君大人！”
“他听到我的祈祷来帮助我们了！”
“拜托了，再一次拯救我们吧....”
....
...
“哈秋！”
顾仓打了个喷嚏。
他确实能听见信徒的祈愿。
虽然知道金熙澈化作的扁平虫魔人造成大量死伤，可现在他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去帮衬其他人。
就在这时。
随着时七宫缓缓展开双臂，整个空间、整个世界都开始快速回旋起来。
“最后的力量，就用来为我的过往赎罪吧。”
七宫转头看向顾仓，浅笑道：“再见了，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