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辞无助地看着被插在廊柱上,失血过多,呼吸都困难的言东歌。

被割断喉管放血的哥哥,还有地上滚落的穆棱的头颅。

还有这满院的尸骸,以及自己逐渐失温的身体。

炎烈南逆着月光,那轮圆月仿佛也染上了血色。

他手握长刀,刀尖上不停滴着血。

而他是地狱归来的恶鬼,为了复仇,不入轮回。

宋青辞只觉得痛苦,这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世界啊。

炎烈南无情的看着她,缓缓举起了长刀。

宋青辞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子,一身血色,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她的手指握住冰冷的刀锋。

艳丽的脸庞是凄绝的浅笑。

我们终究是穷途末路了啊。

屠刀高举,炎烈南却停了手,他愣愣地看着宋青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东西看起来为什么好像和别的不同。

她在自己眼中并不是一团红色的血雾,而是像由无数红色细线勾勒绘制成了,一个会动的,有着不一样的生命体。

这究竟是什么呢?

而宋青辞却太气了他的刀锋,慢慢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没关系了,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你不记得也好,免得再次为难。”

宋青辞的眼泪滴在刀锋上,变成脆弱的声响,却无法洗净刀上的血污。

宋青辞将那支木簪插在自己发间,又抬手理了理自己的乱发和衣襟,最后伸出右手无名指从炎烈那破陋的皮相上,沾了一滴红色的鲜血,轻点在自己唇间,平添了几分姝丽与美艳。

然后她猛地抓紧刀锋,割在自己的咽喉,鲜血四溅,划出优美的弧度,溅在炎烈南的脸上,滚烫得令人战栗。

炎烈南下意识地去接住宋青辞下坠的身体,宋青辞的身体抽搐着,他的嘴唇微张。

割断的咽喉噗噗往外冒血,她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最终,倒在了炎烈南的怀里。

炎烈南的双手紧握,无措的抱着宋青辞,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他的脑袋僵硬的不知道该如何思考。

但是他胸口的那个位置,却前所未有的疼痛难忍。

那些溅在他脸上的血液,顺着脸颊,慢慢的滑到了断裂的伤口里,脖子上那恐怖可怕的裂口,剧烈地灼烧着。

“呃……呃……”他的眉头紧皱,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九……九……”

腰间的香包坠地,隐隐传来的红梅香气,那是青苑里的梅花又开了。

“那年冬夜……花开了……你向我走来……是我见过……最美的时光……”宋青辞的手指小心翼翼

那一瞬间,所有记忆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闪过,压得炎烈南喘不过气来。

“啊!”炎烈南一手抱着宋青辞,不舍地放下,一手捂着脑袋,剧烈的疼痛,警告他不要想起。

他舍不得,却再也拿不起。

“啊!”剧烈的疼痛和记忆将他来回撕扯,这破败不堪的身子,再也承载不了那碎裂的灵魂。

“九儿……九儿……”炎烈南终于哽咽着喊出了宋青辞的名字,声音沙哑,那平静的胸膛再次跳动,所有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了,只有脖子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红痕。

“其实我宁愿,你永远也不要想起来……”

“我本来就不值得,你错过了,也好。”宋青辞微笑着,她的手指划过一滴泪,那是炎烈南的泪。

最终,垂落。

那是生命最后陨落的样子。

“不!”炎烈南紧紧搂住了宋青辞,失声痛哭。

他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在他最爱的人死后。

他回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报仇的。

他只是,想带她走啊!

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

可最后,宋青辞死在了自己手上。

炎烈南将一旁坠落的香包捡了起来,角落上一面绣着青字,一面,绣着南字。

原来,他想要的一切,早就属于他了,只是他不满足而已。

炎烈南看着怀中的宋青辞,四周的残垣断壁,火光冲天、尸横遍野。

他活了过来,而所有的人,都死去了。

可是此刻的他,却痛不欲生。

“炎烈南,我提醒过你,与其凭借一股执念在世间行走,不如就此离去,最终执念变成怨念,你能记得的,也只有复仇了。”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随之出现在炎烈南的身边。

是影子,他走到炎烈南面前,看到炎烈南身上的气息,不免疑惑,“咦,你居然拥有了心跳。”

“以众人魂,祭你一人归。炎烈南,此时的你才是真正的不老不死,拥有无边法力,千载孤寂。”

影子看着炎烈南怀中的宋青辞,不免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救救她好不好,我求求你……救救她……”炎烈南的脸色苍白,颤抖着伸出手去抓住影子的衣摆,一遍遍地恳求道。

“你本来就是我强行用灵力将魂魄封印在你体内,你才能如正常人般思考与行动的,当你的头被在其砍掉,你之前的执念被打散,灵力波动,而你身体里的魂魄离体,你自然就没了人类的意识。

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身体的驱动,全凭一股怨气,而这些怨气总要发泄出来的,有冤报冤有仇,天经地义,等你报完了仇,怨气一消,自然就掌控不了这身躯了,到时候魂归天际,身归大地。

可是,你杀了自己最爱的人,最爱之人的血唤回了你的神识,也修复了你的肉体,残留在身体里的念力化为灵力,得以永生。”影子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迫不及待地离开,而是耐心地与言东歌解说着。

“那……那你能救救她么?我不要永生,哪怕让我怕立刻死去,我也愿意,求求你了……你说你活了很久,还能救活我,你是神明吧,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炎烈南不要什么永生,他只想让宋青辞活下去。

影子摇摇头,轻声拒绝道,“她与你不同,你死的时候怨气和执念都很深,而且青鸟一直在你身边,可她却无欲无求,前尘尽散,即使我替你将她的魂魄拘回来,强行封印在身体里,她也未必会醒。”

“无欲无求、前尘尽散?”炎烈南神色茫然,原来她对自己真的是,毫无留念了啊,“那她,来时会投生个好人家吧,她会受苦么?”

“说实话,她怕是得在下面好几层呆个百八十年的了,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毕竟她身上血债不少。”影子并不想骗炎烈南,他浅薄的人类知识里,也却是没有安慰这一课程。

毕竟禺彊从来没教过他这些。

“为什么?她平时连个婢女、随从都不曾大声责骂过一句,何来血债一说,为什么要罚她?”炎烈南激动地大声喊道。

“地府衡量你一生的功德是以结果论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影子环视四周,淡然的语气,说着最凉薄的话语,“举个最实在的例子,如果不是为了找他,你不会被人砍第二刀,就不会来报仇,你不报仇,这一院子的人就都不用死,这债难道不该记在她身上么?”

“我……为什么,这明明是我的错……为什么,要算在她身上。”这明明不该是她承担的啊。

“这就是世界规则的衡量法则。”影子耸了耸肩,虽然很垃圾,但是规则内的凡人却无法抗拒。“而且,你已经超出三界外,不再受生死的束缚,这法则也就不能在制约你,自然就要算到她对的身上去。”

“那如果,你把她的魂魄封印在身体里,她是不是也可以……跳出这法则之外?”炎烈南问道。

“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是有必要么?即使她不用受那些苦,但是不死不活地被束缚在身体里,却无法醒来,到底哪个更令人难以接受呢?”影子摇头,他始终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所以他也无法明白他们的选择。

“只要她的灵魂还在,即使她没有执念,但还是有感知的对么?那说明。我还是有机会唤醒她的是吗?”炎烈南用手掌擦拭着宋青辞被血污弄脏的脸庞,追问道。

“是。”影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炎烈南呢,问道,“所以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爱的人免于轮回之苦,但是你要和我打一个赌。”

“打赌?赌什么?”炎烈南迷茫地看着影子,整张脸都埋在黑暗中,看不清样貌。

“信仰!”影子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矜贵而淡漠,“你不是祈求神明么?那就赌你的信仰吧。

一千年内,如果你能让她醒过来,那你就继续相信这世间真的有神明,可若她不愿意醒过来,便是神明烬灭,堕天成魔。

届时,我要你献祭你的这颗心,唤醒魔神。”影子白皙的手指,轻点炎烈南的胸口。声音无限蛊惑。

而伤心之下,那里的跳动坚强有力。

这是千万年来,唯一一个能够恢复心跳的尸魔,由尸化魔,既能化魔,未必不能成神。

禺彊说过,魔与神,本就同根同源,无有不同。

若他真有那天,用他献祭,必然能够再次唤醒禺彊。

想到这里,影子又接着问道。

“如何,你可愿意,但是事先说好,你想救她,她未必承你的情。你们之间横亘着太多的东西,她再次醒来,未必能心无芥蒂,这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好事情。”打赌归打赌,交易是交易,他可是个很好的商人,从不诓骗顾客。

“我知道,我答应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炎烈南看向影子,言语间都是执着。

“好。”影子说着伸出两根手指,点在宋青辞的眉心。

一团红色的小火苗慢慢进入宋青辞的身体,她的眉心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火苗状印记。

宋青辞冰冷的身体微微上扬,然后又轻轻落下,身上的伤口奇迹般的痊愈了,只是脖子上那可怖的断裂,依旧触目惊心的敞开着。

“这伤口为什么不愈合?”炎烈南问着影子。

“这是她阳气外泄的地方,除非她自愿醒来,否则,我也无法愈合它,我说了她的情况与你的不同,你执着着不肯死,她尽全力不想活。阎王也救不了想死的鬼啊,我能给你把她扣在这肉体里,就不错了,你要让她自己愿意,或者……想办法强迫她愿意,但这个办法我劝你轻易不要尝试。”影子收回了自己鬼气森森的手指,隐藏在黑袍之后。

“什么意思?你知道那种办法是什么?”炎烈南可以肯定,影子话里有话。

“好好适应你的新身份吧,当你足够多地了解这个世界,你总能自己想到办法的。”影子邪气一笑,接着道,“好了,你小子耽误了我太久的时间,我该走了,你最好自己把这里的烂摊子收拾好。免得被底下那些东西找你麻烦。”

影子挥了挥手,身形渐渐消失,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道别,“还是那句话,最好后会无期。”

影子的身形快速地闪动,很快就来到了千里之外。

他看到了那个女孩脑海里的记忆,不知不觉,误入了青苑。

影子轻轻一挥手,那破败的院子,奇迹般地焕然一新。

屋前开着红梅,昏黄的灯笼照着温暖的光,而院子里的葡萄架上,结出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还有紫藤花。

影子摘下一串,抱在怀里,然后躬身窝在秋千里,轻轻地晃动。

“好像还缺点什么?”影子的右手支撑着上半身,手掌拖着下巴,忽然轻笑一声,眉眼都舒展开了,“对了,缺少这个。”

影子打了一个响指,然后空中开始飘落漫天的飞雪,他的目光飘向远处的池塘,寂静的湖面开始长出连天的碧荷,朵朵粉色的花蕊还是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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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差不多了么。”影子将头上的帽兜摘下,露出的面容竟然如炎烈南一般无二,只是更加的邪气与魅惑。

他摘下一颗葡萄放进自己的嘴里,看着眼前同时盛开的冬梅、夏荷。

还有碧绿的葡萄和娇艳的紫藤花,配上这白雪翻飞,明明是天下奇观。

可影子的内心依旧空荡,怎么都填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