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辞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她的大脑仿佛已经不能思考,她只是那么地,看着炎烈南的头颅掉落地面。

然后就地滚了几圈,不远不近地滚到了她的面前。

“放……放开我……”宋青辞双眼无神,晶莹的泪水依旧在无声地滑落。

“放开她吧。”言东歌看到穆棱一刀砍下了炎烈南的头,竟然不自觉的长舒一口气,羞耻的觉得自己仿佛解脱了。

至少这一次,不是他亲手砍下了炎烈南的头颅。

但是这一切,对于宋青辞来说,依旧太痛苦了。

控制宋青辞的几人最终放开钳制宋青辞的双手,任由她再倒在无尽的沙尘里。

她颤颤巍巍的,匍匐着向前走去,跌跌撞撞,终于走到了炎烈南的身边。

宋青辞的双手好不容易捧起了炎烈南的头颅,那张脸上布满血污,她用衣袖擦干净炎烈南脸上的污渍,慢慢搂进怀里。

从小声的抽泣,变成声嘶力竭的哀嚎。

言东歌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看着宋青辞,这样脆弱不堪的宋青辞是她从没见过的。

即使是小时候常年忍受毒性的折磨也没有,哪怕是后来,姬国惨败,被困留国,她一向是潇潇洒洒,无所畏惧。

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

言东歌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跟我走吧,九儿,回皇都。”言东歌走上前,劝慰宋青辞。

许久之后,宋青辞抬眼看了言东歌一眼。

那是言东歌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绝望、无助,还有愤恨。

宋青辞跪坐在沙地里,抱着炎烈南的头颅,久久不愿离去。

言东歌迫于无奈,只能把宋青辞打晕带走。

“把炎烈南的尸体带走,小心看管。”言东歌心中不安,很担心炎烈南会再次复活。而且如果就这么把炎烈南的尸身扔下,宋青辞或许会闹腾的。

所以把炎烈南的尸体带上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天宋青辞醒来,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问言东歌。“炎烈南呢?我要见他。”

言东歌微微停顿,最终还是带着宋青辞去到炎烈南遗体存放的地方。

他们在临时住宿的驿站里,停放了一口棺材,里面放着炎烈南的尸体,头身分离,用白布包着。

奇怪的是,炎烈南的尸体没有腐化,但是他也并没有复活。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我要亲手安葬他。”宋青辞的样子出奇的冷静,甚至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

言东歌思忖良久,沉声说道,“好,你想把他葬在哪里,我陪你去。”

“思雁崖。”宋青辞直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言东歌说道,“能给我一些清水和针线么?我想替他收拾一下。”

言东歌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默默地看着宋青辞,莫名的有些担忧。

“我只是希望他能体面些,他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屈辱的,毫无尊严地死去。”宋青辞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很坚决,不愿意有丝毫的退让。

“好吧,你等一下。”言东歌最终妥协了,走到屋外,吩咐让人送宋青辞需要的东西来。

“你不该这么纵容九殿下,陛下的意思是,诛杀炎烈南,碎尸万段,然后把九殿下直接带回。”穆棱从暗处走出来,对于言东歌的做法十分的不满。

“你也知道她是九殿下,还敢如此无理?”言东歌是看不上穆棱的,仗着深受姬沐允的器重,无理又傲慢。

“她是九殿下,但是言将军,您似乎忘了,我效忠的是陛下,也只有陛下。”穆棱冷着冷与言东歌擦肩而过,甚至挑衅的蹭了下他的肩膀。

言东歌看着穆棱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穆棱和姬沐允的关系,并不只是主仆那么简单,但是这件事情他不能过问,也不能知道,只能假装什么都不明白,避而远之就好。

言东歌将宋青辞需要的东西准备好,撩起门帘走进物资的时候。

宋青辞正捧着炎烈南的人头替他在梳头,木质的蓖箕穿过长长的黑发,一梳到底,然后从头来过。

宋青辞的表情过于温情和理所当然,使得言东歌的背脊发凉,忍不住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言东歌故觉呼吸一滞,片刻后,强自镇定的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宋青辞,“这些是你要的东西,看看还缺什么?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这就够了,你能出去么?我想和阿南单独呆一会儿。”宋青辞依旧有条不紊的替炎烈南整理着遗容。

言东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眸光深沉的看着宋青辞。

似乎是知道言东歌的顾虑,宋青辞接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寻死,让你在姬沐允那里难以交待的。”

“我不是因为你哥,我是担心你。”言东歌轻声辩驳道。

然而宋青辞早就不在意了,她勾唇一笑,脸上满是嘲讽之意。

“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喊我。”言东歌最终妥协了,见宋青辞并不愿意搭理他,只好转身。撩起门帘走了出去。

宋青辞拿起针线,小心翼翼的将炎烈南被砍下的头颅,肢体慢慢的缝合回炎烈南的尸身上。

她还认真的缝合了炎烈南身上每一个细小的伤口。

無錯書吧

并用干净的温水,一遍遍的擦拭着炎烈南的脸颊、四肢,甚至身体的每一处。

在替炎烈南脱去衣衫的时候,不小心掉落了一个物件,宋青辞蹲下身子去捡了起来。

那是一根木刻的簪子,雕工并不精美,但是细致,让人一看就很用心。

木簪的底部,刻制一个青字。

那簪子十分华润,像是被人日日抚摸造成的。

宋青辞想起炎烈南走的时候告诉自己,等他凯旋,要送自己一份礼物。

宋青辞只道炎烈南是要送什么金银首饰给自己,也不甚在意。

原来,他是在亲手雕琢这个啊。

宋青辞将木簪紧紧我在手中,压的手心微微泛疼。

宋青辞控制住颤抖的双手,小心的,将木簪簪道发间,抚着炎烈南的脸颊,轻声问道,“阿南,好看么?”

但是他知道,炎烈南再也回答不了她了。

然后她替炎烈南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小心的放在一旁的木板上,自己侧身躺了上去,抱着那破碎不堪的尸体,默默的缀泣。

“阿南,可不可以,回到我身边,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我……或者,请你……带走我……好么?”宋青辞的手轻抚着炎烈南的脸颊,一次又一次。

可是炎烈南紧闭的双眼,再也没有醒来过。

次日,宋青辞依约,跟着言东歌踏上了归途,宋青辞一个人坐在马车里。

对了,还有她怀中抱着的炎烈南的尸体。

言东歌也依照之前答应宋青辞的,带着她去往思雁崖,在那里,她和炎烈南一起躲过了人生最惬意,最真挚的十天。

虽然他们依旧隐瞒了彼此的身份,但情感是真实的,做不得假。

宋青辞将炎烈南放到马匹上,自己也骑了上去,将炎烈南的尸体小心的虎仔怀里,慢慢的向山崖顶的那个山洞前行。

“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一个人上山,言东歌你可以跟我去,其他人请留下,尤其是你,穆棱。”宋青辞的目光投向穆棱,森冷之意毕现。

“守护殿下是我的指责,陛下说了,要我经快带您回宫,我们不该浪费时间在路上。”穆棱说着恭敬的言辞,语态却着实傲慢。

“穆棱,捏也说了,我才是公主,你不过是我哥哥的一个宠物,你猜,是妹妹重要,还是宠物重要?”宋青辞低垂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穆棱,抽出护卫的剑,指向穆棱的脖子,“你信不信,我现在看了你,我哥也不会为了你这么条狗流一滴眼泪,说我一句不是。”

穆棱目不斜视的看向宋青辞,高高的昂着头,像是一种意识的较量。

片刻后,穆棱单膝跪地,双手作揖,态度恭敬了不少,沉声说道,“臣下在此等候公主。”

“哼。”宋青辞冷哼一声,将手中长剑丢给了护卫,而后夹着马腹,策马上山。

言东歌骑着马,跟在宋青辞身后。

穆棱跪在地上,目送两人离开,然后站起身,掸了下衣摆上的灰尘,目光冷冽。

宋青辞说的没错,如果自己死了,姬沐允不可能为他有任何一丝一毫的难过,也许不过是觉得一个趁手的工具没了而已。

工具没了,可以在找,他并不是不可替代,只是……趁手、好用而已。

宋青辞说的是事实,所以才残酷,更残酷的是,他,明明知道这是事实,却还是忍不住会抱有幻想。

他从不惧怕死亡,为姬沐允而死,他从不退缩,但是他害怕无谓的死去,连姬沐允的一声叹息,都得不到。‘

倒了目的地,宋青辞扶着炎烈南走进山洞内,找到赶超铺着的草床,然后扶着他躺下。

山洞里常年见不到阳光,潮湿,阴霾,遮天蔽日的昏暗。

当初留下的那些竹筒、甘草和旧衣铺就的草床,甚至燃烧过的篝火灰烬,竟然还在。

流水十年,斯人已逝,旧物仍在。

人生二字,不过一声嘲讽。

“阿南,我带你回来了。”宋青辞轻轻的说道。

她走到当时炎烈南一直卧着的草床边轻轻坐下,想着当时炎烈南妹妹被自己逗得脸红的样子。

还有被自己气到耳尖冒烟,还无力反驳的样子,想象得觉得好笑。

宋青辞的手抚摸过那些甘草,忽然看到山壁上似乎有什么字。

她凑上前,看到山壁上赫然写着:九儿、阿南。

只是两个人的名字而已,贴得很近,字体刚毅隽永,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阿南……”宋青辞不曾想过,原来早在那个时候,炎烈南就依旧喜欢自己了么?那么单纯而热烈的喜欢。

当时他一直要带自己走,是真的想和自己在一起吧,一直一直。

如果那个时候……她就跟他走了,会不会……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至少,会比现在好很多。

宋青辞哭了许久。终于再次站起来,她将炎烈南在草床上摆好,虽然炎烈南此时并不会感觉舒适与否,但宋青辞还是希望用活人的待遇来对待他。

宋青辞走出山洞,从树边取下铁铲,那是上山之前,宋青辞让言东歌带来的。

她挑了个阳光普照,又有大树在旁的地方开始挖掘。

“我帮你挖吧。你身体……不适合。”言东歌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见,毕竟现在宋青辞是个孕妇。

“不用,我要自己来。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宋青辞将铁铲插进土里,在挖出来,铲到一边放下,接着铲第二下,第三下……

言东歌无可反驳,只能退到一边,看着宋青辞干活,不消片刻,宋青辞的额头已经渗出微微的薄汗。

言东歌再次提议帮她一起。

“言东歌,你觉得,如果你帮忙,阿南会高兴么?”宋青辞停下手上的工作,直视着言东歌。

言东歌吞咽了一下口水,最终退到了一边,不再开口说话。

宋青辞见言东歌退了开来,便继续了手上的工作

宋青辞用了整整三个时辰,终于挖好了一个大坑。

宋青辞在坑内铺上干草,然后将炎烈南裹着白布,小心翼翼的放进那个坑里,在重新盖上白布之前,宋青辞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包,看着有些年头了,却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她将香包系在炎烈南的腰间,小心翼翼的婆娑着。

“这个香包你问我要了十年,我一直没有给你,你应该很生气吧,其实,早在你去姚国之前,我就已经绣好了,可我始终打不开心中的那个结,现在,算不算自作自受,为时晚矣?”

宋青辞再次站起身,将白布轻轻盖好,然后一铲子一铲子的将泥土填回去。

接着她又砍下了一棵大树,做了一个木牌,在上面刻下了炎烈南的名字。

「亡夫炎烈南之墓

未亡人九儿」

宋青辞刻完最后一个字,咬破了手指,用鲜血一笔一画,又重新临摹了一遍。

“阿南,如果有来生,换我来爱你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