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日暮沉沉,屋外的丫头敲门请李享和尤二姐过去同尤氏一道用晚饭,李享与尤二姐一开门,只见外头两三个丫头抱着被褥进来,将屋内床上的物件都换了新的,尤二姐见状脸红了大片,轻声问道:“我姐姐来过了?”

几个丫鬟点了点头,而后偷笑着在前边领路。

到了屋内,尤二姐还不及坐下,一双眼睛便被一位正帮尤氏端碗的年轻媳妇所吸引,登时人呆了半晌,只等得秦可卿察觉,向其点头一笑,方才回过神来,向着李享使了个眼神,李享点头称是,尤二姐浅浅叹了一口气,心里竟有些羡慕。

李享白日里同尤二姐闹腾了小半日,消耗了不少体力,又浅睡了一会,胃口大开,席间也是专心吃饭,不管其他,倒是尤氏时不时瞟李享和秦可卿一眼,试图看出点端倪,但见李享只是埋头吃饭,也就无话可说。

及至次日,李享便带着尤二姐回了林府,尤氏之担忧便也就此作罢。

而不出李享所料,他一回到林府林海便把他叫去了书房,同他说道:“这捐纳一事,我已经问得妥当,此次南方一带受灾区域颇多,但为保边关安全,军费开支不可缩减,国库紧张,按照朝廷的意思,凡品行端正家世清白者,具可捐纳金银物资上缴国库,为国效力。”

李享早有了心理准备,于是问道:“依老师所见,我捐多少为好?”

林海解释道:“既是捐纳,官级品阶自然是已经标好了价码的,先前也说过,多是些空置或者新加的虚职,都是有官无权,有俸无爵的,也无权参政议事,不过你不喜读书,也只有这一条路子了。”

李享听了问道:“那价格是怎样的?有几品官可捐?”

林海说道:“最低九品,最高四品。”

李享不假思索,直接问道:“要冲就冲到底了,四品的多少钱?”

林海道:“这正四品的官职乃是新设的,号忠武郎,需得捐纳四千两以上白银。”

“忠武郎?”李享听了说道,“听起来倒像是个武职。”

林海点头道:“正是,不仅是这忠武郎,凡是捐纳的官职,九成都是武职。”

“这其中有什么讲究吗?”李享好奇道。

“那是自然。”林海说道,“虽是虚职,但若朝廷需要,还是要随时听征的,而武职人员最好管理,无事任他东西南北,不过多发放一份俸禄,战事一起,哪里需要便往哪里搬,也算是储备人才了。”

“那不是有当炮灰的风险?”李享刚说完这话顿时恍然大悟道,“哦……难怪,战死了就省了一份俸禄了,还真是……好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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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听了只摇头笑道:“你啊……不开玩笑了,你想好了,要捐纳几品官职?”

“四千两银子对吗?”李享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叠银票来,数给林海几张道:“这样,我给他凑个六千两,六六大顺。”

林海听了忙道:“不必如此铺张,这银子交上去还得经手他人,届时真入账几何还不好说,这两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不要赌一时意气。”

李享平日里受林海言语教训不少,今日逮着机会,自然不放过,立时做出一副大义凛然模样道:“老师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岂是这等肤浅之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边疆不稳,国内受灾,南方百姓水深火热,我李某何惜这银白之物?便是有贪官污吏,也不敢全吞了去,到得百姓手里,多一分是一分,老师可不要本末倒置了。”

林海实把李享当做自己半个儿子,看到他如此挥霍自然疼他挣钱不易,于是才出言相劝,完全没想到李享竟会用家国大义来压自己一头,一时间又气又好笑,摇头指着李享道:“你啊,一米八,这些天你也不要乱跑,明日之后,随时可能会有内监里的人过来传旨赐封的。”

李享点头道:“老师,我还得去太医院一趟吧?”

既然已经决定捐官了,李享自然不可能还留在太医院了。

没想到林海摇了摇头道:“不必,你仍可在太医院任职。”

李享有些意外道:“啊?之前不是你说让我辞了太医院的官么?这会子又可以了?”

林海道:“先前是我疏忽了,也是为你张罗这事得时候才搞清楚的,先前让你辞官是想让你科举取士,那所得的都是有实权的文官官职,自然不可能兼任太医,但是这捐纳所得的官职俱是虚职,所以是可以兼任的,只不过你九品医士的俸禄不能和四品忠武郎的俸禄同领,只得领四品那一份。”

“哦……这倒无所谓了。”李享说道,如今那官位所得的稀薄俸禄他已经不放在眼里了,大多都让巧玉收着,平日里打发些赏钱什么的。

到了晚间,林海将从李享那得来的六千两银子交与贾敏,贾敏接过吃了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了?莫非……”

林海忙打住了贾敏道:“你想什么呢?把我看作何种人了?这贪污受贿,我是万万不敢当的。”

贾敏笑道:“我说也是,只是这银票打哪来的?你当了这么些年官了,我可是头一遭从你手上接到这么多银子呢。”

林海指了指柜子上的一个长条盒子道:“就用那个盒子收起来吧,明日我要带去宫里的,这是小李捐官用的银子,你给他装裱得好看一点。”

“捐官?”贾敏听了疑惑道,“好好的捐什么官?费得这许多银子?这可是六千两银子,小李如今事业虽红火,可越是如此,越该收敛些才是,怎好如此浪费?”

林海却不以为然道:“他又不是寻常人,我知道他必有一番作为的,所以才想让他往朝廷里靠,修身齐家,他都已做到,正是青云直上,为国效力的时候,岂能犹豫不前?倘或如他这样的男儿都埋没于这熙攘世间,那庙堂之上不就只剩些朽木豺狼了?”

“行了行了。”贾敏将银票收好,说道,“一说到这个你就停不住,国家大事自然重要,可你也要注意些自己的身子,我近日来觉得你身子大不如以前了,明日还是让小李给你瞧瞧的好。”

次日,林海拿了银子进宫,退朝之后帮李享办妥了捐纳之事,随后便又多方打听,看这捐纳来的官职有没有什么办法积累功绩,转为掌握实权的官职。

又过了几日,御书房中,皇帝方批完一批折子,便有太监又递上来一些,皇帝甚感疲惫,便问道:“这是哪儿的折子?就这么一点?”

那太监回道:“启禀圣上,这里是今年捐纳的名册。”

“哦?”皇帝听到是这个,便又坐了回去,这种只需要过一下目就行,不需要多费心神,所以皇帝当即决定批完再休息,奏折中都会写明捐纳人的生平,社会面貌,人品评价,以及保荐之人的叙述。

皇帝走马观花,一一过目,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不过中途他看到了一个特别的名字。

“嗯?”皇帝将刚扔下的奏章又捡了起来,确认了一下,随后说道,“没想到这林海也会做这等事,也不怕人说他不避嫌,身为监察首官,可不好做这等事。”

皇帝确认是林海保荐之人后,便重新细读这篇奏章,当他看到林海保荐的人是李享后,皇帝便问一旁的太监道:“太医院中,是不是有个叫李享的?”

那太监答道:“回圣上的话,正是,太医院中有一年轻太医名叫李享,可谓是声名远扬的。”

“嗯,朕倒有些忘了有这么个人了。”皇帝说罢便接着往下看,当看到李享生平中写道他因发明青霉素和诸多医疗用具有功,被太医院联名举荐的事迹后,这才完全想起来这个人。

“朕记得这个李享年纪很轻。”皇帝边看边道。

一旁的太监道:“回圣上的话,正是,这李太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皇帝继续往下看,又道:“没想到他还有军功在身,先时还曾随冯紫英出征,医治伤兵无数的,这下朕完全想起这个人了。”

太监又道:“回圣上的话,正是那位了。”

皇帝听了看向那太监道:“你倒挺清楚他的?”

那太监笑道:“回圣上的话,圣上赏过此人两回,都是奴才去宣的旨,送的东西,而这位李太医年纪又轻,本事又奇,所以奴才对他也是印象颇深。”

皇帝又往下看,当看到李享推行医疗保险,开办四海银行等事迹时,皇帝悠闲的心情忽而有些震动,随即令太监将另一个桌子上的奏折搬了过来,皇帝从中寻了一番,最终找到了太医院南明的奏章,里面详细地叙述了医疗保险的经营管理方法,而该篇奏折皇帝还未曾批复。

“这小子。”皇帝对照着奏折里的内容,又看了看李享的推行医疗保险的事迹,忽而轻笑了一声道。“有趣。”

没想到自己未曾批复的事情这少年竟然自行在民间开办推行开来,当真是个敢想敢做的家伙,最重要的是,李享还很年轻,而皇帝就喜欢提拔这些年轻人,因为年轻所以也就都还有热血和抱负,也就敢当出头鸟,去冲锋,去抛头颅洒热血,去和那些老家伙相争。

“此人不错,品行端正,能力不俗,若当真只授他个忠武郎着实浪费了。”皇帝合上奏折,交代太监道,“这向捐纳之人传旨授官一事,李享这边就由你亲自去,宣完旨带他进宫来见朕,朕要再认真瞧瞧这个小家伙。”

那太监领命退下,及至次日,便带着圣旨往林府去宣旨,李享早已等候多时,正当李享接旨谢恩,准备叫人送钱打点这太监出门的时候,那太监却拉住他的手道:“李大人不急,且随我来,圣上有旨意,宣你入宫觐见。”

“啊?”李享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进宫面圣?这种事情李享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当时那种压抑和窒息的感觉让他记忆犹新,说实话,他不太喜欢……

但是有些事情可由不得他,这是圣旨,抗旨的下场就是咔嚓。

“李大人,走吧,可别让圣上等你啊。”那太监在发呆地李享面前晃了晃手,说道。

李享醒过神来,稳定了一下心情,随后进屋换上了新的官服,便请太监带路。

乘车到了皇城,又下马步行至御书房面圣,真到了皇帝跟前后,李享发现之前的那股子压抑感减轻了许多,可能是因为此时的御书房里人比较少,其中一个还是李享的干爹林海。

闭目养神的皇帝听了太监的通报后睁开了眼睛,随后便看见李享被太监领到了跟前。

“李享……”皇帝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李享,说道,“好,如今见了你,又记起了几分,你这小子,当初朕要赐你官爵,你还不要来着,如今又来捐官,是为何故啊?”

李享听到皇帝这话,眼睛下意识地瞥向林海,林海却是一脸从容地看着他,仿佛在告诉他,只管说。

也罢,来都来了,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况自己是实打实地出了六千两银子赈灾呢?什么大话说不得?

于是李享张口便往自己脸上贴金道:“大丈夫不为国家效力,何谓大丈夫?微臣不忍看百姓受苦,愿为我大夏社稷尽绵薄之力,所以才想捐纳为官,造福百姓,也算对得起这七尺男儿身,若能闻名显达,名留青史,那自然更好。”

皇帝听了笑道:“你这小子啊,这话倒是说得一套一套的,也罢,朕召你来是想问一些事情,朕没记错的话,你是个孤儿,也是去年才到得这京都,你是怎么拿出这六千两银子来捐官的?”

李享听了皇帝这话,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眼前之人可是皇帝!哪里容得他胡思乱想或者胡编乱造,只得说道:“启禀陛下,此事还全仗医疗保险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