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李享回去以后始终有些心绪不宁,走到自家房门前,见里头已没了灯火和声音,可见巧玉和尤二姐已先休息了,李享停了一停,还是没有进去,独自在走廊里晃荡,闻着这雨水的气息。
“还没睡?”李享见黛玉屋里仍亮着灯,以为黛玉身体不好,睡不着,便走了过去,在门上敲了敲。
紫鹃正在弯腰倒茶呢,抬头见李享立在门外,笑道:“你倒挺会挑时候。”
李享进门道:“就你们这还亮着灯火呢,进来讨杯热茶喝。”
紫鹃又拿了一个杯子道:“给你一盏茶你也喝不完,一会姑娘也要歇息了。”
李享往里一瞧,见黛玉正摆弄一个锦盒里的东西,正是他留在这屋里的其他玉器,黛玉抬头与之目光一对,李享问道:“还不睡?我以为你是不舒服,结果是在这玩呢?”
黛玉继续摆弄那些玉器道:“回来时在车上睡了一阵,这会反而精神了,愈发睡不着了。”
無錯書吧李享来到书桌边坐下,说道:“怎么样?这些还喜欢吗?只是那些玉戒指分走了许多。”
黛玉微微一笑道:“白拿了你的,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呢?不过我叫你买那些戒指和人偶原本就是要拿来送给姐妹们一起玩的,结果你却买了些这样贵重的,戒指倒还罢了,这玉器娃娃怎么送?送了又怎么拿出来玩呢?又重又脆的,若不小心失了手,扫兴不说,还糟蹋了心意。”
李享无奈笑道:“天太晚了,没得选了,明儿我早些上街给你买。”
黛玉把玩着手上的玉人偶道:“可见这好东西也有不及那便宜货的地方,禁不得半点磕碰胡闹。”
李享点了点头,深表认同。
不一会儿,紫鹃给二人端来了茶,黛玉抿了一口,问道:“哎,我们走后,你还在那里的,发生了什么?”
李享听黛玉问起,犹豫了一会,整理了一下措辞方才说道:“那府里的小妾生了一个女儿,就这样咯。”
黛玉听了,眨了眨眼睛道:“既是喜事,为何辞别的时候外祖母和舅母们脸色都不大好?就连母亲也是如此。”
李享见黛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追问不止,叹了口气道:“原是喜事,可不幸流掉了一个,这喜字也就无从谈起了。”
“那是什么意思?”黛玉问道。
李享道:“便是孩子在生产过程中不幸夭折了。”
黛玉听了单手捂嘴,眼神似乎是听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一样,深呼吸了一下才说道:“那东府里真是温柔富贵之乡了,可惜他有命投身,却无福消受,可怜,可叹……”
“这也没办法,大概是投胎把运气全用光了,所以……”李享耸了耸肩,对于这件事他虽心有疑惑,但带来的小小震撼早就已经过去了,所以他并不能与此刻的黛玉共情。
黛玉又问道:“都道你医术高明的,这种事连你也没办法么?”
李享摇了摇头道:“此事经三名太医院的同僚共同施力都未能保下,更不用说我一人之力了,何况这也不是我所擅长的领域,而且这种事就算再怎么医道高明,想那把握也不过五五之数。”
黛玉听了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李享也不好久留,喝完这一盏茶便回房歇息了。
及至次日,李享先与邢蚰烟到了普济堂,安排好了事宜后留邢蚰烟在那帮忙,自己则取了些药材到了尤府拜访尤氏,出了那样的事,怎么说也要来问候一下的。
到了宁府,李享在门口等候的时候撞上了一队传旨的太监,心中正自好奇,便有丫鬟过来领他进去。
到了大厅,只见屋内堆了些礼盒,一些下人正在整理,尤氏也在场。
李享见了此景道:“看,我这点东西都没地方摆了。”
尤氏上前亲手收了礼物,对李享道:“多谢你费心了,那晚太医说这孩子先天体弱,往后要多费心神照看的。”
李享道:“姐姐,依我看这孩子倒不似个体弱的,她本是早产,出生后却如正常胎儿一样并无需要抢救的症状,可见是有福佑庇护的。”
出了那样的事,李享也说些胡话安慰尤氏。
尤氏听了微微一笑,叹了口气道:“谁能想到,做到这个地步,那个男胎还是没能保下来。”
李享见尤氏满目遗憾,又道:“事已至此,姐姐还是把心放宽些,有些地方男儿还不一定及得上女儿,以这一府之富,将来招个人品不错的女婿,也就是了。”
尤氏点了点头道:“只可惜这宁府一脉的爵位就要断了袭承了。”
李享听了笑道:“叫你那在山上修仙的公公下来再留个后不就得了?”
没想到尤氏听了却是点头道:“这事那边府里的大老爷已经带人去请了,为了这一支香火不绝,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啊?”李享瞪大了眼睛,心道,这也行?还真来啊?那贾敬已至晚年,且沉迷修道炼丹……
“那小的现在何处?”李享不好接这话,便转移话题道。
尤氏道:“交给儿媳妇带着呢,她也是个不幸的,这孩儿也是上天垂怜,赐予我们这两个苦命的女人,得享一点人伦之乐。”
李享听了,忽的打了个寒颤,这话说的倒像是自己罪过大了,成了这宁府的寡妇制造者。
离开了宁府,李享又去了一趟太医院,准备和那三名前辈聊上一聊,看看昨晚到底是怎么个事,也好涨涨这方面的知识,虽然李享现在没打算要孩子,但凡事都是有备无患。
来到太医院,李享左找又找找不到那三人,便去南明的桌子上查排班表,南明见李享过来就胡翻,问道:“做什么?要么就不来,一来就不安分。”
李享问道:“哎?奇了怪了,咱们太医院怎么少了三个人?”
南明道:“今儿一早有三位同僚告老还乡了,你若早些来,便能见着了。”
李享听了这话挠了挠头,心道,这是什么意思?
正思量着,忽听得一阵笑声传来,李享往门口望去,只见南芷欢快地走在前头,韩彦背负双手走在后面,二人心情似乎都不错。
李享见了南芷,忙以手掩面,小心翼翼地往其视角盲区爬去,然而欲盖弥彰,在一众老持沉稳的太医里,李享就算一动不动也显得很扎眼,南芷一下子就发现了意欲逃跑的李享,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去路,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将其提了起来说道:“你还知道回来?回来了又跑什么?”
“那当然要回来了,不上班哪来的钱用?”李享赔笑道。
“那你跑什么?”南芷的手又往上提了一提。
“姑奶奶轻些!”李享讨饶道,“要坏掉了……”
南芷气愤愤地哼了一声,松开了李享,双手抱胸赌气。
李享揉着耳朵道:“不过说起来,我也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平白无故怕你什么呢?”
南芷听了回过头瞪了李享一眼道:“你还说?我为了你那事被关了禁闭,你都没来看过我,反倒丢下我在京城里玩得风生水起,真不讲义气!”
“咳咳……”韩彦轻咳了两声,眼睛往南明处瞟了瞟,示意南芷收敛些,毕竟关她禁闭这事,南明也占了一部分。
李享双手一摊道:“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然不能因你一人误了大事。况且我什么身份去你家啊?”
南芷听了,心里有气无处使,也就不再理会李享,转身回自己位置上看书去了,韩彦向李享投去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李享还给了他一个加油的手势。
出了太医院,李享心里越想越不对劲,那三名太医他见过,明明还不算老眼昏花,连南明都没告老呢,他们三人倒先告老还乡了,难不成他三人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得不以此隐退避祸?
难道与宁府夭折的那个男胎有关系么?这个男胎是宁府爵位袭承的关键,难道是贾家的对头收买了这三名太医,让他们在行医时将其治死?但这又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这三名太医是临时叫人去请的,除非那对头时刻关注着宁府的一切,不然不可能提前收买这三名太医。
“嘶……”不知为何,李享猛地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不想了不想了,管他呢,死的是贾珍的儿子,关老子屁事…李享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为好。
又过得几日,普济堂里的情况也渐渐稳定了下来,李享除了每日早晚过去查看一下,散点赏钱鼓舞一下员工以外,就没别的事了,这期间韩彦似乎是为了讨好南芷,闲暇时经常带着她来普济堂坐上一坐,不过李享从旁看来,二人要谈婚论嫁,还差得远。
“你别忘了我拜托你的事,也是你自己的终生大事,上点心啊。”李享对韩彦悄悄说道。
韩彦叹了口气道:“是,这方面我可不及你,年纪轻轻就有两位绝色夫人,不如你指点我一二?”
李享笑道:“嘿嘿,没办法,你的两个弟妹我也没用什么手段,所以没法指点你。”
“顺其自然吧,欲速则不达。”韩彦看着在柜前捣鼓药材的南芷说道。
“你不加把劲,我怎么做甩手掌柜?我这普济堂已经步入正轨了,我不可能天天守在这里的。”李享说道。
韩彦转移话题道:“哎,说正经的,你这医疗保险如今有多少人投保了?”
李享说道:“数万人吧,具体还得查一下,每天都在增长的。”
韩彦咋舌道:“数万人,那就是数万两银子咯?那你岂不是背负着数十万两的风险债务?”
李享说道:“数十万两的风险债务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可那数万两投保金却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啊?怎么可能几万人一夜之间病得要死呢?”
韩彦点头道:“这倒也是,看来上头也有粗心大意的时候,我记得你是向上面提案过此事的,竟无一人发现这其中的商机。”
“说起商机,如今我也是有力无处使。”李享说道,“这几万两银子在这里不知道往哪使,这放钱庄里没利息不说,还得倒扣保管费用,真是离谱。”
“呃……”韩彦思考了一下,说道,“这不是正常的么?这大笔银子放在钱庄托人保管,自然是要付些保管费用的。你若想以钱生钱,倒可以试试放印子钱。”
“放印子钱?”李享说道,“那不就是高利贷么?我好好的碰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要以钱生钱么?如何碰不得?”韩彦说道,“似你这般懒惰,成天想着做甩手掌柜的,除了放印子钱,还能做什么?”
“你认真的?这犯法的吧?”李享有些讶异韩彦会提出这么个建议,毕竟他老爹就是犯法被革职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这是哪的话?”韩彦说道,“只要你不超出规定的利率,怎么会犯法?”
“这样子?”李享问道,“对了,那这规定的利率是多少?”
韩彦说道:“按违禁取利罪中描述,月息不得超过本金的三成,而且必须遵循一本一利的规矩,无论借期多长,利息的数额不得超过本金的数额。”
“那就是最高可以有百分之三十的月息?”李享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叹道,“我的个乖乖,这都还不算高利贷吗?那那些所谓的高利贷利息得到什么地步?”
韩彦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六的手势道:“我见过有放这个数的,都还算良心的。”
“百分之六十都还算良心啊?”李享又涨见识了,双手一拍道,“好家伙,那就有搞头了,不过这么高的利息也有人借也是……”
“有什么稀奇的?”韩彦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道,“人总要活命的吧,还有些赌棍之类的,无可救药的。”
李享问道:“哎?他们为何不去正经借贷的那里借钱?”
韩彦解释道:“正经借贷是有门槛的,人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借的,或是家里颇有家资但需要周转的,或是有东西可以抵押的,才能借到钱,但是高利贷一般都是没什么门槛的,都是债主一句话的事。”
“所以才能逼得人家破人亡呢。”李享叹了口气,随即又道,“韩大哥对此居然这么清楚?”
韩彦无奈一笑道:“这就不得不提家父了,当年为了救他,上下打点,也花了不少银子,借了些钱,不然我也不至于当了这么多年太医一点积攒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