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众人正自说笑,却听得那老嬷嬷帮忙过来禀报,说是府里的那两位都要生了。

此言一出,贾母,王夫人等脸色皆变,尤氏更是直接站起身来,还不等她做出反应,贾母便神色严肃道:“不必多话,你快去看着,我们就来。”

尤氏点了点头,也就不多礼,跟着老嬷嬷直往那两位小妾屋里去。

王夫人招手吩咐李纨道:“你带姑娘们回府去,早些歇着。”

李纨也点头应了,招呼着包括宝玉在内的一众好奇宝宝打道回府,宝玉本还未尽兴,但见姐妹们都是一道回去,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另对黛玉说道:“林妹妹,一起去园子里玩吧。”

贾敏也关切这宁府情况,但带着黛玉不方便,便对黛玉说道:“去吧,一会我来接你。”

黛玉见贾敏允了,众姐妹又都要走,自己似乎也不好独留此处,便随李纨一起往大观园中去了。

打发走了小的,那边亭子里的男人也都过了来。贾母命凤姐和贾琏先回去预备着两位小妾后续月子里的要用的东西以及准备拟帖宴客,随后便领着众人一块往两位小妾那边查看情况。

这一片忙乱之中李享见无人有瑕顾及自己,正准备和贾敏说一声后直接回林府去,却被贾敏先声叫住道:“你先跟着我,一会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就不用着急忙慌去请别人了。”

李享听了也不好推诿,只得老实跟着贾敏。

回荣府的路上,贾琏见凤姐始终皱着个眉头,疑惑道:“这宁府添丁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这副模样?”

凤姐叹了口气,白了贾琏一眼道:“你是不知道,我方才细细算了一下,这出生的日子有些不对,只怕不会太顺利。”

贾琏听了笑道:“你就不能说点好的?你怎么就知道那两个具体什么时候怀上的?快别操这份心了。”

凤姐有些来气道:“用点心,多少能算个八九不离十。罢了,要真没事也就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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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定然无事的。”贾琏说道,“这两个一生下来,只要有得一个男孩,宁府便有后了,珍大哥在天之灵,也就能安息了,大嫂子也能有个倚仗。”

“但愿如此。”王熙凤道,“怕只怕那两个不是省油的灯。”

贾琏听了轻笑道:“你也说这等糊涂话,凭她怎么厉害,这孩子生下来都是认大嫂子做娘的,她们两个连个姨娘的名分都没挣到,不过是两个买来陪睡的,哪里就能压过大嫂子一头?”

凤姐与贾琏唠得心情烦躁,便就此打住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回去还有好些事要安排呢。”

这边贾母领着众人来到产房,见尤氏正焦急地在门前踱步,又听得里面两个小妾的声音此起彼伏,忙过来询问情况。

尤氏等候许久,都未察觉自己脸上已挂了泪珠,听得贾母问起,神情艰难道:“一个出来得早了,一个是逆生,现下都还不好说。”

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大惊,贾政和贾赦听了便至一旁窃窃私语。李享听得尤氏如此说,心道,这贾珍万幸之中留了两个后,结果一个早产,一个难产,这便是作恶多端之家的报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且看看再说。

另一边角落,贾赦与贾政道:“如此一来,只恐胎儿难保。”

贾政叹了口气,抚须摇头道:“儿女祸福,自有天定,非人力所能强为啊。”

贾赦却抬手道:“不然,我曾听得可使刀切开皮肉,扩宽阴门,如此便可使得胎儿顺利产下。”

贾政听了惊道:“这可使得?”

贾赦道:“必然使得,此为我从一名太医处听得的事实案例,只是若使此法,有伤母体,轻则下身残疾,重则产后殒命。”

贾政一听会死人,当即身上一麻,先出了身冷汗,连忙道:“不可不可,人有旦夕祸福,此乃天数,但若以人力强为致使人殒命,则与杀人无异,此不可取。”

贾赦道:“眼下还未到那等危难时候,自然不急,可是若这两个孩子都保不住,这东府的爵位俸禄,人脉网络,只怕……依我看,还是保下这两个孩子的好,将来朝堂之上,族里多得一人是一人。”

贾政听了贾赦的话,叹口气道:“还得问了母亲的意思才行。”

说罢,贾政便至贾母身边说起此事。此时的贾母正与众人一道念佛诵经求菩萨保佑呢,一听有方法令胎儿顺利产下,见贾政还卖关子,急得直指着他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请什么命,还不快说!”

贾政同贾赦对视了一下,便把贾赦所说之法讲了出来,只是未提起使用此法可能会使母体死亡。

李享在一旁听得分明,心道这种方法并非不可行,在他原来的世界里也曾听说过用剪刀剪开皮肉扩宽门户让胎儿出身的,这种方法比剖腹产似乎还要安全许多,可是这时候的医疗条件做这种事真的安全吗?

若真用此法,母体基本就丧失了对生产过程的控制,全靠外力将孩子生生带出来,这剧烈的疼痛暂且不提,对母体而言,当真是一场生死考验,大量的出血和无法避免的感染,都会轻易夺走母体的性命,就算侥幸撑了过来,后续的处理只要出得半点差错,都会给母体留下不可逆转的损伤,对通便,行房都会有影响。

李享心道,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里使用此法尚困难重重,需要极完备的医疗条件和诸多医护人员通力协作,而眼下在这种环境下使用这种方法,那不就等于放弃母体,保下胎儿?

她会同意的……李享看着那个拄着长杖的贾母,心里如此说道,她一定会同意使用这种方法的,在她眼里,或者说在所有人眼里,那两个小妾的命根本算不得什么,而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却是重中之重,因为贾珍作为宁府独苗已经死了,这两个胎儿就是一次没有容错的抽奖,而现在,贾政所说的方法给了他们一个保底的可能。

果不其然,只是短暂的思考,李享看到这位方才在宴会上笑得无比慈祥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狠厉,随后李享竟看到贾母扫了自己一眼,但也只是一眼。

“太医都来了没有?”贾母问贾赦道。

贾赦回道:“都在外面侯着了。”

贾母道:“让他们进来。”

那贾赦领命去了,李享心道,方才贾母看自己一眼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让我进去主刀吧?乖乖,这等事情还是不要脏了我的手才好。而那贾母多半是觉得我太年轻了,禁不住这等场面,怕我失了手,所以喊其他太医上,这贾府也真是好大面子,深更半夜的太医说叫来就叫来。

过不多时,贾赦便领着三名太医进来了,李享扫视了一眼,都是自家同事,眼熟的很。

贾母沉着声音问贾赦道:“你都跟他们说明白了?”

贾赦点头道:“回母亲的话,都交代清楚了。”

贾母点了点头道:“嗯,那就进去吧。”

贾赦点了点头,命人打开产房门,让三名太医进去。

其余人等均在外等候,各怀心思,但有贾母在此,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贾敏和李享站在略靠后的位置,贾敏转身李享道:“你怎么看?”

李享只随口敷衍道:“生产孩儿本就是一道考验,干娘也是清楚的,一切全凭天意。”

贾敏听了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小子别装蒜,我说的是这法子,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李享瞟了一眼其他人,见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产房,便小声道:“可行,但是必然有代价。”

“什么代价?”贾敏听了心头一紧,问道。

李享舔了舔嘴唇,靠近了贾敏小声道:“一个保生,另一个就……”

只这么两小句,贾敏便立刻明白了李享的意思,随后神情复杂了看了一眼贾母,又看向了产房,不再说话。

夜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而产房里那两位小妾的哀嚎声愈加凄厉,以至于没人注意到这雨已经越下越大了。

沉默,房外持续的沉默与房内的凄厉喊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声声的凄厉喊叫仿佛如刀子一般扎在在场若有女人的心头,李享见贾敏的神色逐渐痛苦,尤氏以帕掩唇,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贾母,贾政,贾赦,均是一脸沉重等待着结果。

终于!随着一声婴孩的啼哭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听到这新生的预兆,所有人的脸上都瞬间露出了一丝笑意,然而就在这时,雨夜之中忽一亮堂,一声炸雷落下,惊得所有人神色大变,那一瞬间,李享看到了部分人的神情,在这闪电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可怖。

这个小插曲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因为不管怎么说,孩子肯定是顺利出世了,过不多时,一个老嬷嬷抱了一个孩子出来跪下对尤氏道:“万千之喜,万千之喜!恭喜奶奶得了一位千金万金小姐!”

尤氏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婴孩,查看起面容,众人都凑上前看了一下,随后贾母便敲着拐杖追问道:“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怎么不带出来?”

话音刚落,便听得产房内传来一声几近绝望的惨叫声,令所有人心头一颤。

血的味道……李享转过身,离开了人群,走到一旁夜观雨景,他多少已经猜到了结局,但是这结局却比他想象的更糟,大雨滂沱,却始终盖不住空气中那股令人不适的味道,李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过度反应了,总之这雨一点没能让他心静,反而愈发烦躁,此刻他只想早些回去,或者说一开始就不必来,也就不会遇着这样恶心的事情,留下这样不堪的记忆。

两个小妾,两个胎儿。

活了一个,死了三个。

活下来的是个女孩,李享觉得,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还活下了一个,对不对?但是贾家人只感到痛心和绝望,因为死掉的那个是个男胎,这个男胎是宁国府爵位袭承的关键,也是宁府一脉香火不绝的希望,可惜天不遂人愿,又或许是贾琏作恶多端,本该绝后,这个男胎反正是没了。

至于那两个小妾?她们的死对于贾家而言倒是无足轻重,她们的任务就是诞下肚子里的孩儿,很显然,她们的任务完成得很糟糕,再加上她们平日里在宁府之中恃子而骄,未结过什么善缘,所以也没人为她们诵经念佛,后事也不过草草了却,仿佛这府里从未有过这么两个人,而那个女孩自然便是跟了尤氏,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是何人。

回去的马车上,贾敏搂着黛玉,想哄她入睡,但黛玉这两天身上不大舒坦,始终睡不着,还不住咳嗽。

虽然黛玉很想知道在她们走后发生了什么,但以她的敏锐自然能察觉到贾敏的心情不太对,也就没有多话,只是依偎在贾敏怀里。

等回到林府,紫鹃来接了黛玉回屋,贾敏叫住了李享,问道:“你慢些,我有话问你。”

李享道:“干娘请说。”

贾敏叹了口气道:“今日那等情形,依你来看,有没有法子做到两全其美?”

李享犹豫了一会,随后摇了摇头道:“干娘,我不是妇科大夫。”

贾敏听了,看着黛玉依依而去的背影道:“生儿育女当真是一件难事,黛玉本该还有个哥哥的……黛玉身子如此不好,也同我脱不了关系,我倒想给你干爹再生个男孩,可是你干爹怕我这身子经不住,不肯要。”

李享听了点头道:“这是明智之举,比起这个,多纳几个妾室,帮着开枝散叶才是最稳当的。”

贾敏点了点头道:“我何尝不知,只是……”

只是别人生的到底不如自己生的……李享在心里把贾敏后半句说了出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贾敏说罢便回房去了。

李享送走了贾敏,转过身准备回房,看着雨夜,脑子里在宁府的那一些片段有些挥之不去,忽的一个问题涌上了李享心头,为什么呢?

为什么以太医院前辈的高明医术,那个早产的女胎都活了下来,那个难产的男胎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