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最后一个荷包,我总算可以悠闲地坐在家里的厅堂上喝茶了。

于昆走时,我心里有暂时的失落,不过我万能的“自我安慰”解救了我:我就喜欢清净啊,那孩子挺闹腾的。

茶余饭后,我的工作便是点上一炷香,把灵盘摆上,来查恶灵们的情况。

我一共才捕捉到二十一只恶灵,分别取了一丝魄气留于灵盘上。魄气与恶灵紧紧相连,尽管只是恶灵的一小部分,但只需要看魄气是否存在,能量强度,就能判断恶灵处境的好坏。

灵盘被我分为五块,每块居五只恶灵,中间圆状居最强恶灵,四块上只剩下微弱的魄气,证明大部分魄气已经一命呜呼了,我想不用多久,这块灵盘就会完全平静下来。

可中间那块原地力量并未有显著变化。我啜了一口茶,心里安慰自己,这可急不来,才刚开始呢。

于是我把命盘丢在一角,等过些日子再复查。报仇后我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对着漆黑的夜色,我想了好几个小时的新生活规划。

第二天有几个中年妇女一大早来到我家敲门,我揉着睡眼开了门,她们见我就抓住我的双手,抑扬顿挫地讲起自己的故事,还说在我家门前一直等了好几天,都没能遇见我。我为除恶灵而忙得起早贪黑,回到家已是深夜,看来所言不虚。我拿起茶壶看了一眼它的内壁,习惯性地想着哪天要于昆清洗一下水垢才好。

可他离开了,就算我拧起眉头,也没人嘻嘻哈哈地来帮我抚平了。

妇女们是来感谢我帮她们的孩子宿舍除恶灵的事,某只恶灵突然有了半夜吓学生的恶趣味,经常潜伏在女寝,一到一点就出来游走。不少半夜出来上厕所的女生反映情况给校方,校方起初是不信的,当家长们有了怒气后,才硬着头皮请了位年轻相师,后来我也被邀请,是因为年轻相师没有实战经验,见到恶灵当场吓晕。这种恶灵不算邪恶,我也留了条活路给他,只施咒威胁他离开学校,而我后来也有点后悔,后面捕到的二十一只恶灵中就有他,但就算当时我灭除它,自己也会元气大伤。灭除恶灵我也只掌握了两种方法,一是亲自灭,二是借刀杀人式灭除。

太久没能和人正面好好沟通了,我也只会“嗯”“哦”地应和着,配上我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应该来说是天衣无缝了。几个中年妇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向我这个忠实听众全力倾倒着,我自然不会厌倦,即便是从要事聊到无关紧要的小事。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和人聊过了,送走她们后,我收拾茶具时再一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她们也留下了自己的礼物,是一袋水果和一盒饭菜。饭菜用不锈钢饭盒盛着,我打开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的。

我愣了一下,准备带它进入冰箱。打开冰箱的一瞬间,我看到空空的夹层柜,心里似乎穿过一丝微弱的电流,麻麻地说不出感觉。我伸手进去拿了双筷子,打开饭盒就大口大口地吃。

一边咀嚼着,我的眼泪一边掉下来。平常的热的食物,我都会待它冷却后再食用,不然会伤到我这特殊体质的元气。今天的热饭格外好吃,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因为全身的战栗疼痛而流泪,还是因为麻木的心难得的感动而流泪。眼泪滴进嘴里,咸中带着微苦,我看着镜子中苍老的自己,觉得自己像是狼狈糊了一身,那样地不知所措。

半个月后,我又打开灵盘,其余四块的魄气早已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连后悔的余地也没留给我。中间那块力量还是没有变化,一直稳定如初。我叹了口气,把灵盘收好,戴上帽子,前脚刚迈出门,又折身回房,打开衣柜,挑了套淡灰色西装,扔到床上,又把在柜子里打盹的白女子叫出来。

“换上西装,跟我出趟门。”

她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拿着西装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我又从柜子里拿出条淡灰色裤子,把成套的西装裙扔回柜子:“你穿裤子把,等下飘在空中容易走光。”

她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换上了,还梳了个麻花辫,站在镜子前不停变换姿势。平日只见她散披着长发,也看不出年纪,现在看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我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死的?”

無錯書吧

她垂下了眼帘,没有说话。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沉重,慌忙说:“抱歉……”

“我是因为去拿祖母留给我的花夹袄而摔下悬崖的,当时被一群小孩子恶作剧挂到了树上,我爬树的时候不小心踩空就……那是祖母留给我的唯一礼物……”

我看着她疑似湿润的眼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一直待在我家女装式样繁多的衣柜里了。我不太会安慰失落的人,便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别伤心了,以后这衣柜里的衣服你随便穿,不用跟我打报告……再说女装我也用不上啊……”

话有些别扭,但她的脸色很快雨转晴,捧着我的脸颊亲了一口,说:“就知道爷爷你最好了!那么心地善良啊!”然后飞快地跑开,还小声说了句:“这也能信了?”

我捧着半边脸颊出神,“心地善良吗……”又举起手,用尽平生力气朝她背影喊了句:“竟敢骗我?你这丫头!”

到了医院,白女子帮我查清了各病房的病人,我凭着清晰的记忆找到了他们。

我提着一大袋水果和怀抱一捧鲜花,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有些呛鼻,让我十分难受,过路的护士见我脸色不好,要我站在原地停留一下,然后给我拿来了口罩。戴上口罩后呼吸有些不畅,但好了不少,我谢过护士,继续朝病房走。

躺在病床上的都是些大汉,见我来了并没有破口大骂,我想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是恶灵伤了元气而导致的疾病,在医学上查不出病因,可虚弱到得住院。我把外衫上衣口袋里的一个纸袋拿出来,倒出一粒黄色的药丸,递给他们,说:“吃了这个,会好一些。”

这些药丸都是从我的一部分元气制成的,不说完全痊愈,好个一大半完全没问题。为了让他们相信,我还特地伪装成护士模样。

大汉们将信将疑地地接过服用,脸色立马好了不少,我没留给他们拉家常的时间——药丸同时附带安眠的效果。

我放下几个水果,从鲜花捧里抽出一支支鲜花,插入病房里的花瓶里,然后深鞠一躬,轻轻地关上病房门。

当拜访最后一位大汉时,他容光焕发,看起来完全不像患病的人。他是最大恶灵的牺牲品,所以看到他笑着朝我招手,我的心像是压了块石头一般沉重。我深吸一口气,回报他以艰难的一笑,颤巍巍地走进病房。

他其实很健谈。我也陪他聊些琐事,该笑时放声大笑,该沉默时便咬紧牙关,像多年未见的默契老友。

“老于,你还记得我吗?”他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句。

我努力地在记忆里搜寻他的身影,可大部分都是空白记忆,我遗憾地笑着,摇摇头。

他颇为惋惜地看了我一眼,拉起我的手问;“那,你的孙子找着了吗?”

什么孙子?我连儿子都没有,哪来的孙子啊?

“就是你在镇口做木工,你孙子跑出家玩,就再也没见人影了,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做木工?我可是相师啊!

“你是咱镇上鼎鼎大名的于木匠啊!你记得镇口那块匾不?那就是你老于的杰作哩!是老糊涂了?”

……

他似乎会读心一样,把我没说出口的疑问都回答了一遍。我没有恍然大悟的欣喜感觉,只有一种冰凉的恐惧感袭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