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英在胡家吃了闭门羹,还被骂斥了一顿,心里憋屈愤懑,很不是滋味,于是他也没回瑞福堂,兀自去了酒店里喝闷酒。
酒店里的掌柜的看见来了老主顾,便屁颠屁颠的过来招呼,孙天英时常和一些兄弟朋友来这家酒店喝酒,一来二往掌柜的也是熟稔得很。但见那掌柜的也是个明眼儿的人,一眼便瞧出了孙天英有些烦心事,却还是陪笑着招呼:“哟,孙兄弟,怎么今儿一个人来啊?”
孙天英找个空桌子坐下,满脸的烦忧,若是以往,他必定和掌柜的嘻哈一番,可今儿不同,心情是乱得很,抛出了一句硬邦邦的话:“三坛高粱酒。”
酒店掌柜的一听这腔调便知晓这孙天英今儿的确心情不好,但毕竟人人都有烦心事儿,哪个男儿常笑口,便继续陪笑道:“孙兄弟今儿整几个小菜?”
孙天英有些不耐烦了,有点吼腔地说道:“要啥你就上啥便是,我有不少与你酒钱。”说罢便从衣袋里取出几块银元掷在桌上。
那酒店掌柜赶紧陪了不是,唤了酒保拿酒来。不会儿,酒保和酒店的掌柜抱了三坛高粱酒放在桌上,随即还端上了一碟切好的酱牛肉,笑脸说道:“孙兄弟慢慢享用,这酱牛肉是兄弟的一点儿心意。”
孙天英看了掌柜的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取了海碗,撕开一坛酒的酒封便兀自自倒自饮起来。酒坛子不比得酱菜坛子,虽说不得大,但也有个普通西瓜大小,但见那孙天英碗里的酒一碗一碗下肚,就着那碟子儿酱牛肉,不知不觉便脸膛发红,头脑晕沉起来。
饮了三大坛酒,孙天英发到觉得心里更憋屈的慌,便甩下了酒钱,晃晃悠悠地朝酒店门外走去,酒店掌柜的看他喝成那副鸟样,不出点乱子才怪,便上去拦他下来醒醒酒再走,还没等掌柜的开口,孙天英便醉醺醺的说道:“你这掌柜,我又不曾少你酒钱,拦我作甚?”说着一把将酒店掌柜的推开。酒店掌柜差点被孙天英推了个趔趄差点跌倒,却又上来好言说道:“孙兄弟怕是醉了,等会儿我叫黄包车把你送回去。”
孙天英怒瞪了他一眼,叫喊道:“谁说我醉了,不劳掌柜的费心。”说罢便踉踉跄跄的迈着醉汉步走出了酒店的门,留着酒店掌柜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便也不再理会。
话说这酒店货铺之地向来是比较热闹,有小摊货郎叫卖的,有江湖术士耍嘴皮子的,有玩戏法的,也有吆喝着数来宝掏生计的,等等,总之卖货的买货的,卖文的卖武的买稀罕货的那是样样俱全。却看眼界空当儿有个摆摊子耍武把式的,一男一女,男的四五十岁,有点略胖,并不很高,但显得很敦实,五官生得有些紧凑,小眼睛塌鼻子,圆圆的脑袋上不生得头发,倒是嘴边生了黑乎乎的一字胡。女的颇为灵秀,倒是个俊俏的姑娘,看样子可能不是亲生的,要不就是女娃儿长得随母亲,反正从她身上看不出与那老汉竟是对父女。
那姑娘正耍得一杆儿好绣枪,旁边的父亲敲着时快时慢的鼓点儿。有道是“月棍年刀一辈子枪”,练家子要想耍得一手好枪法,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但见那姑娘着了一身素白的武装,腰里系着红筹腰带,枪随身转,步随枪行,进退有度,开合有序,时而静若处子秋波远视,时而动若脱兔跳跃翻飞眼犀利,惹得围观的众人一阵阵叫好。
也在这时,醉酒了的孙天英从大街的另一头晃晃悠悠地闯进了人群,将围得严实实的人墙撞开了个口子冲进里圈中的空地,那姑娘恰好一个弓步直刺,只见那枪“嗖”的一下就奔着孙天英刺了过去,老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猛刺出去的枪也不容易杀个回马头,那姑娘也未曾想到孙天英突然冲了进来,一是把不住手眼看就要刺中孙天英的胸口。但见那孙天英好是轻松的扭了一个醉汉步,将身子一歪一斜竟然躲了过去,醉眼惺忪,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打了个嗝对那姑娘说道:“你个毛丫头也敢拦我的路!”说着便举起拳头打了过去,但见那姑娘向后撤了一步,竖起枪在身前一挡。那料孙天英一拳打弯了枪杆儿,硬生生地将那姑娘弹出去了近一丈远,围着看热闹的观众都喝了个好彩。孙天英打将了这一拳,身子前后左右晃悠了一下,继续甩开步子一颠一晃地朝前走,那姑娘也不是吃素的主,倒持枪头牟足了劲从背后一个跳步横劈,那枪身从空中奔着孙天英的肩头打来,只听得“叭”的一声,震得那姑娘手都麻了,随即孙天英猛然转身,惊了那姑娘一吓,却还是一脸醉相指着那姑娘说道:“真有你的。”然后只听“噗通”一声,孙天英就醉醺醺地躺在了地上,仰面摆成了一个很不雅的“大”字,半闭着眼睛嘴里还不知嘟囔着些什么。
那姑娘以为自己下手重了打出了事端,便连忙收了枪,走到孙天辅身边蹲下问道:“大哥你没事吧?”那原本在敲鼓的老汉也围了过来,嘴里小声嘀咕着:“原来是个醉汉。”他看那孙天英满嘴醉话身上也没什么伤,便扯他闺女的衣服小声凑耳说道:“咱们初来乍到,也莫招惹这些醉汉,看那面相也不像什么好人。”
旁边看热闹的众人也都为了过来,看见这躺着的大汉,某人小声言语道:“这不是瑞福堂孙老板的弟弟么,今儿怎得喝成这样?”那姑娘听了起身问众人道:“各位有认得此人的么?”
那围观的几个小伙子有人说道:“谁不知道耀县瑞福堂孙家兄弟俩,他是瑞福堂老板“观音手”孙天辅的弟弟,叫孙天英,生得一副好筋骨,练得一身好武艺,倒也是个豪爽仗义的人,却不知今儿为啥醉成这样。”
那姑娘说道:“既然认得,就请各位送他回去吧。”
旁边有一个汉子打趣道:“我们就是有胆子也不敢,这孙天英的哥哥若是知道他在大街上醉成这样还打架,少不了数落他,他又是个急性子暴脾气,若在哥哥那里吃了数落,还不得记在我们的头上。”
又有一个汉子说道:“你也不用担心,就是这孙天英躺在这大街上,过往的车马行人都得给他让道,到时候他酒醒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那姑娘有些顾虑,说到底总归自己一枪杆子打晕了过去,若是这么撂在这儿也着实说不过去,便对众位说道:“今儿俺们父女的表演就到这儿了,赶明儿各位再来赏光!”然后就招呼她父亲过来将这孙天英抬回不远处他们落脚的客栈。
众人哗然散去,那姑娘的父亲忙着跟观众讨钱,有的给几个,也有的装作没看见或者是真没看见也就散去了。那姑娘的父亲到女儿身边蹲下,对女儿有些埋怨,再看看这跟前醉醺醺的孙天英,呸了一下道:“碰上你真是算俺们倒霉了。”
这孙天英块头大,父女两人是费了好大的折腾才将他待到自己落脚的客栈。待到那对父女将孙天英放倒在床上,那姑娘便对父亲说道:“爹,你去打点水来给他擦擦汗吧。”那姑娘的父亲揉了揉肩膀,蛮不情愿地回道:“咱们又不欠这臭小子啥玩意,还得伺候他?!”那姑娘见状一边催推着父亲去,一边有些娇嗔地说道:“爹,您老啊就快去吧。”
那老汉打来了水,姑娘便又央着父亲向掌柜的讨些解酒的葛藤汤来,随后姑娘洗了毛巾便给孙天英擦脸。孙天英躺在床上晕晕乎乎,梁上涨得通红,眼睛半睁半闭,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什么,若似很苦恼的样子。那姑娘一边给孙天英擦脸,一边端详着孙天英,有道是“哪个姑娘不怀春”,尤其是二十来岁的姑娘。她打量着孙天英方头正脸,短发浓眉,虽说胡茬显得邋遢,但也不乏英气,竟然兀自脸红轻轻痴笑起来,却也正好被进门的父亲看在了眼里。那姑娘的父亲干咳了一声,姑娘赶紧端整了仪态继续给孙天英擦汗,那姑娘的父亲进门后故意调侃道:“再擦这面皮都要擦掉了。”那姑娘赶紧停了手,脸刷一下红了,那姑娘的父亲将汤碗放在桌上,继续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莫不是中意了人家?那倒也好,听说他哥哥是这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若和他家结了亲家,也好在这陕西安了家,免去了那四处漂羁的日子。”那姑娘脸红到了脖子根,对着父亲嗔怒道:“爹你休要胡说,俺哪里有这样心思。你将那葛藤汤喂他灌下,俺去倒了这脏水。”说罢便起身走出了房门,留下那姑娘的父亲偷笑着嘀咕了一句:“知女莫若夫哟。”
已然傍晚时分,客栈里那老汉正喊着守在孙天英身边的女儿去吃饭,此时恰巧孙天英也醒了,他睁眼就看到了眼前有个女子,生得也俊俏,倒是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来,摸着昏沉的脑袋,眼神还有些迷糊道:“我这是……”那姑娘见他醒了,便对他笑着说道:“你喝醉了躺在街上,是俺和俺爹把你带回来的。”
孙天英好像记起了什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说道:“是这样啊,那多谢了。”那姑娘见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孙天英接着脸上又浮显出一阵茫然和忧愁,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晚,对那姑娘说道:“我今儿还有些事情,赶明儿再好好谢你,有啥事到东街瑞福堂找我,我叫孙天英。”边说边提上鞋,起身朝他们父女抱了抱拳便匆匆走出了客栈,留着门口那姑娘的父亲好像丢了什么宝贝似的失落感,叹了一口气嘀咕道:“就这么给走了。”倒是那姑娘,带些留恋羞怯的眼神目送孙天英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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