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五年,陕西子午岭。

寂夜如漆,浸没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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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阵阴风,冷意透骨,周围林草沙沙作响,渐渐又归于平静。

夜空中原本聚集的暗云,此时徐徐飘散,些许星光散落,一弯殷红的血月犹如死神的镰刀,悬在天之尽头。

“哒哒,哒哒哒”,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袭来。

闻声望去,昏暗的夜色下,一匹彪子马驮着个人影,前蹄赶后蹄地跑路。

那一人一马疾驰而过,快马蹄风,扫得落叶蝶飞。

只一会儿,一人一马停在了一块巨石旁。

但见那人翻身下马,从怀里取了火折子,吹亮焰火照在巨石上。

“子午岭!”

那人喃喃道,映着火折子的微光,见得那巨石通体红黑,字迹狰狞斑驳,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此人正是耀县城里的孙天辅,八百里秦川赫赫有名的医师,医术高超绝异。

而这子午岭,孙天辅更是深知其凶险。

子午岭是陕陇两界的一道地界,有一南一北两处岭丘,一处唤作骇虎岭,另一处唤作鬼风林。却也不知为何,这两处岭丘常年发生怪事,夜路行商常有离奇死亡,第二天只寻得见几块碎尸。附近村子都说这岭内林中有古怪,即便白天也少有经过的,后来听了不知听了哪儿的风水术士的话,便改了名字,取“子午正阳”之意更名为“子午岭”,择一巨石矗立此处,淋洒黑狗血,为的就是镇镇这煞气。

孙天辅本是个道地医师,路经此处也全因为要救人。

秦川耀县城里有个武师,名做罗万山,经营着家武馆又甚有仁义,深受业界和百姓尊戴。前段时间耀县城郊来了一群响马,嚣张跋扈,为非作恶,闹得家家人心惶惶,警察局都拿着没辙,挑头儿的名做邵寇,外号“惊阎罗”,手段毒辣。这罗万山多次带着徒弟们配合警察局与这邵寇作对,邵寇是骨恨在心,誓要剜却罗万山这“心头刺”。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日罗武师行在街上,不料中了这邵寇的毒镖暗算,好在徒弟们及时找到了孙天辅,由他拔镖祛毒方才护住了性命,但这邵寇用的是剧毒,虽说这孙天辅手段精到,一时保了罗万山的性命,但余毒未清让这罗万山性命堪忧。这罗家与孙家那可是世交,罗万山更是孙天辅的父亲孙九曜的拜把子兄弟,不管是公论良心还是私底交情,都催着孙天辅想尽一切办法医好这罗万山。孙天辅记得陇东九顶梅花山有一解毒奇药,名为冰蟾,可解百毒,于是用金针封了罗武师的十三经脉以延缓余毒扩散,又特意留了兄弟孙天英照看罗武师,自个儿策马去了陇东寻药。

而今寻药归来,眼看天色甚晚,孙天辅晓得这子午岭的邪门儿,可眼下罗武师的性命岌岌可危,孙天辅自西向东一路奔赶,唯有翻越这子午岭才算得上近道。他心底里明白,若要绕道避开怕是来不及了,金针封穴只有十二时辰,眼下只剩了不到两个时辰,时间紧急,迟疑了怕是那金针迟早要被血气给冲出来,到时候经脉乍开血气流窜,罗武师必死无疑。今儿这子午岭是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

孙天辅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看那弯诡异的血月,自个儿心里也有些发毛。他提了提神,终究跨上马策鞭奔进了子午岭。

马奔行了许久,幽森昏暗的树林里只听得马蹄“哒哒”的奔走声,时不时有几只宿鸟受惊乱飞,留下凄厉的叫声。

孙天辅此时心里也是忐忑得狠,策鞭一刻不停的催着马儿快跑。突然,这马儿像是着了魔似的扬蹄急刹,停在原地,发出低吟的声音,局促不安地弹着蹄子原地转弯。孙天辅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突如其来的怪象一时间也让他有些不安,手里的皮鞭不住地打在马身上,可那马竟然还是低吟着徘徊在原地。

孙天辅见这畜生已然不能指望,便跳下马来准备走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骇虎岭,可他的脚一着地,就听见脚下“咔嚓”一声响。来路上他一路策马奔赶,草深路急倒也没注意这子午岭的地上有些什么,此时借着幽淡的月光低头仔细看去,倒真是惊了一吓,脊背一阵寒意。孙天辅心里暗呼:呀,这分明不是人的骸骨么?!

若说人的骸骨,对于孙天辅这个医家来说并不见得是什么骇人之物。可眼下,夜色中森森白骨像是突然冒出来似的,映着幽淡的月光散发出微微磷光,随着阴风时隐时现在草丛里——不是一具,而是一地!此时那马儿瘫尿了一地,四周一片死寂,连马蹄的“哒哒”声都不再有。不对,细细听去还有些动静——窸窣吱嘎的骨头磨擦声——孙天辅知道那是蛇鼠一类在骸骨间游走的声音,但却透着一股尸骨的哀怨。

孙天辅顾不得许多,弃了马快步朝前走去,步伐因慌张而略显凌乱。孙天辅听得出周围不只有他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其他的声音,这些声音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肃杀之意。忽然,孙天辅脚下一软,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孙天辅急忙爬将起来,惊恐地丢了手里的骷髅,定睛一看原来自己的脚踝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绑住了,他便伸手去解。孙天辅的手刚碰到脚踝,便感到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他瞬时感到不妙,倏地连忙抽了回来。从怀里翻出了火折子吹着,借着火光看到手指上有几处血黑色的针点,再细看脚踝处,原来是被藤蔓一类的东西给缠住了。那藤蔓遍身环生着许多细小的倒刺,这倒也罢,更怪异的是竟然血淋淋的,像刚从肚腹里扯出的肠子生了刺一般,莫非……想到这里,孙天辅心头一惊,鬼绞藤!

孙天辅曾在一本医录中看到过关于这鬼绞藤的记载,却仅仅是寥寥数笔,未做赘述,他只记得上面记载这鬼绞藤“生于南国,披毒刺浸尸血,非草木、非鸟兽,遇生气而动,触血肉而勒,灼焰火而萎”,再后面记载了解毒的法子。孙天辅此刻隐隐感到刺中的手指阵阵麻痛,多半想是中毒了,也没多考虑这“生于南国”的鬼绞藤如何来到了北方。他立即掏出腰际的匕首割断了藤蔓,只见那断了的藤蔓“呲”一下溅了他一脸血样的粘液,当即便感到脸上一阵灼痛,忙丢了匕首擦拭,双眼也就模糊了起来。

孙天辅也知道大事不妙,想必之前的马已经中毒身亡了,而今自己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搞不好自己也就结果在这里了。他挣扎起来,从怀里取了金针,试图刺穴引毒,但逐渐模糊的意识让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刺中了穴位。孙天辅晃晃悠悠的取了地上的火折子,凭借着微弱的火光踉跄地继续朝前走去,手中的火光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显得很是渺小,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周围的黑暗所噬灭。

沉寂的幽林诡异地躁动起来,四周黑暗中沙沙作响,无数的鬼绞藤在人气的激诱下纷纷苏醒,张牙舞爪地跟在孙天辅周围紧追不舍,扫得地上的骸骨发出“簌簌”的响声,地上的骷髅骸骨在鬼绞藤的波动下闪着暗淡的磷光跃动翻滚着。

孙天辅此时已经喘着粗气了,鬼绞藤的毒素看来已经在他的血脉中流动了,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此时的他也分不清眼前出现的是否为幻觉,可他宁愿相信这是幻觉——眼前无数的骷髅在空中狰狞浮动着,不时发出“咯咯”的响声,一个个起伏蜿蜒地向他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