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
烈日炎炎,草木皆无。
一望无际,四周光秃秃的,裸露在外的沙子和沙漠上的并没有什么区别。看着那轮碍眼的太阳是如此的炙热,仿佛就在嘲笑他们,穆云平一脸的无奈,他以为完颜鸣鸾说的已经很荒凉了,没想到走的路会更加的荒凉。
看着义无反顾的完颜鸣鸾,穆云平呵呵一笑,然后说道:“完颜姑娘,你倒是实诚,说是人烟稀少,它还真就人迹罕至。”
完颜鸣鸾有气无力地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沙地,额头青筋暴起,嘴角有些皲裂,显然是太阳过热,而体内又得不到及时的水分补充所至。
“没办法啊!谁叫穆少侠动了菩萨心肠呢!”
穆云平呵呵一笑,到了这个时候,完颜鸣鸾居然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看来她在烈日的炙烤下,还挺得住。
“哈哈!你的脸颊被晒得通红,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啊!”穆云平道。
“在穆少侠的耳濡目染下,我自然是学得了几分油腔滑调的本事。”完颜鸣鸾取笑他道。
二人费尽心思地走过了沙地之后,前方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山间沟壑纵横,也是人迹罕至,但好在还有路指引着他们。
接下来的路上,虽然也是十分荒凉,但是总算是出现了一些很耐旱的野草闲花在路边奄奄一息,但是却久久不死。
穆云平看着阴凉的岩石底下,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凉爽的感觉出来。他道:“完颜姑娘,咱们去岩石下的阴凉处歇息一下吧!”
完颜鸣鸾擦了擦自己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珠,点点头道:“现在天气确实热得受不了,便休息一下再走吧!”
二人绕开路途,然后向北走了两里地左右,终于是来到了岩石脚下。
穆云平一屁股坐在了那光滑而凸出的岩石犄角上,一阵凉爽的山风从两侧山峰的缺口吹入怀中,别提有多爽了。
完颜鸣鸾则是端庄大气地坐在一旁,然后靠着岩石。只见她气若幽兰,华容婀娜,宛如仙女,和穆云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穆云平掀着自己青衫衣角扇风,骂骂咧咧道:“哎!这个鬼天气,实在是热死人了,以后我可不走这样的路了。”
“要是走了,你又待如何?”完颜鸣鸾问道。
“嘿嘿!要是迫不得已走了,我一定要顾几个轿夫,让他们抬着凉轿,我坐在上面。又顾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一个端着橘子,一个捧着酒壶。啧啧啧!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完颜看着穆云平那没有出息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有点出息没有?你怎么不弄个八抬大轿?”
穆云平布灵布灵的眼珠子一转,双手插腰,义正言辞道:“那怎么可以?我是男的,可不嫁人。”
完颜鸣鸾一笑,然后说道:“那也不一定啊!自古以来入赘的男子也是不少的。”
穆云平斜着脑袋,自我幻想了一下自己入赘的样子,一身红袍,婀娜多姿地唤女的为夫君,为了夫君的一颦一笑,绞尽脑汁。那场面,自己想来,都要吐出隔夜饭来,简直不要太恶心。
“咦!头疼!”他使劲儿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自己刚刚想到的全部甩出自己的脑袋。
“你还在乎自己的名声呢?”
“那是当然,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顾及自己的名节。身可死,但是名节可不能丢。”穆云平昂首挺胸,在日光的照耀之下,颇有几分正气凛然。
“呃……”完颜鸣鸾无语至极。这个样子的穆云平看起来好装啊!还是那不着调的样子看着顺眼。
要不是自己熟悉穆云平的行事作风,完颜鸣鸾差不多要信了穆云平的鬼话了。
“怎么?你不信吗?”穆云平问道。
“你怎会多此一问?”完颜鸣鸾饶有兴趣地反问道。
她不信才是正常的逻辑,要是她信了穆云平的鬼话,那才是反常呢!
穆云平呵呵一笑,然后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就知道你不信。对了,离开了这片沙地之后,应该到你家乡了吧?”
完颜鸣鸾是女真人,女真人来自于辽东,白山黑水之间,便是他们的家乡。
所以穆云平才有此一问。
完颜鸣鸾点点头,其实她自己也没有到过辽东,只是爷爷和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遥望着辽东的方向,黯然神伤。
时不时地口中喃喃细语: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完颜鸣鸾小时候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长大后她经历了四海为家的窘迫之后,就懂了。
那种东奔西走,被朝廷的鹰犬赶走这,挤兑走那,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狼狈,确实使人怀念一个无与伦比的家园乐土。
穆云平向来聪颖,完颜鸣鸾那苦涩的神情他早已经尽收眼底。
“天下兴亡,受苦受难的都是那些平头百姓。”穆云平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道:“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哪一姓肉食者坐上了皇帝的龙床宝座,对于他们的影响都一样。只要是皇帝老爷能出台一些利国利民的政策来,他们就感恩戴德,决计不会在乎那个皇帝姓什么。”
穆云平的意思虽然婉约,但是却很深刻。
完颜鸣鸾之前一心匡复完颜家族的辉煌,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蒙古铁骑踏破了贺兰山缺,同时又给予百姓优越的日子,他们自然不愿意再回到金国的时代。
穆云平这也算是从侧面规劝完颜鸣鸾不要再迷念金国的辉煌了。
完颜鸣鸾神情复杂,穆云平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是否说到了完颜鸣鸾的心坎里。不过二人经历了这许多的磨难,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所以他才说了这些逆耳的忠言,希望完颜鸣鸾以后能活得洒脱一些,逍遥自在地走完这辈子。
完颜鸣鸾落没地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然后期期艾艾地说:“恰如天上云团,哪里有不散的呢?万事万物如此,千古江山也是如此。”
穆云平点点头:“是啊!苏子不是说过吗?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长江浩浩荡荡,但是在时空里,它何尝不像吾生之须臾呢?所以啊!与其郁郁寡欢,何不潇洒在世间走一回呢?”
完颜鸣鸾有些倾佩地看着穆云平,微微一笑:“穆云平,有时候你确实像一个真仙人一样在世间行走。”
穆云平颇为志得意满地笑了笑,然后说:“不然呢?我穆云平可是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园乞儿的神人。”
完颜鸣鸾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这不就是苏子的自我评价吗?他还糊弄自己没有一点涵养吗?
“嘿嘿!开玩笑的啦!我其实就是姑苏城外的一个小乞儿,只不过是憧憬着江湖,所以才误打误撞地步入了江湖。不过待的久了,就觉得江湖也就这样吧!”
“也是,江湖可不只有觥筹交错,还有刀光剑影和勾心斗角。你看看你因为一步剑谱,就被整个江湖追杀得几无容身之处,真是可悲可叹。”完颜鸣鸾说道。
“谁说不是呢?”穆云平叹息道。
他初出入江湖时那种充满了向往的热情被一桩桩阴谋诡计磨灭殆尽之后,便没有了那种昂扬的精神。
如今,只想携手佳侣隐遁江湖,过着小日子便了。
不过当下他还没有法子来告诉谢令姜,关于江瑟的事情。
“江湖如此之大,竟然也没有了我穆云平的容身之地了。”穆云平心中兀自感叹道。
不过他有些谢令姜这样的贞烈女子等待,又有贤惠的江瑟守望,便是失去了天下又有何妨?
“只怕谢令姜原谅了你的不忠,姑苏城也不是你隐遁江湖之后的最佳去处了。”完颜鸣鸾说道。
穆云平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如今的江湖,有几个人不知道他身怀绝世剑谱的穆云平来自于姑苏城呢?
只怕是姑苏城外的破庙已经埋伏了不止一波想要夺取裴旻十八剑剑谱的人了。
但是在穆云平的心目中,虽然自己一个人独居在姑苏城外的破庙里十分凄苦,但是那段时间是自己最为快乐的了。
每天和大黄一起出去打猎,那鸡贼的大黄仿佛成了精一样,遇到危险,跑得比谁都快。
在穆云平的心中,大黄就是自己的家人,二人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久久难忘的日子。
穆云平至今还记得自己遇到大黄的情景。
那时候,自己不过是八九岁的孩童,破庙就是自己的安身之所。但是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到姑苏城内寻找一些机会。
那时候,他身板瘦小,最起码比现在瘦弱得多,年纪也不大,整个人都如同一条病怏怏的狗。
他毕竟不同于其他乞丐,小小年纪自尊心还是十分强烈的。
其他乞丐乞讨都不顾及颜面什么的,但是穆云平做不出来,虽然他艳羡那些乞丐三餐无忧,但是却一直徘徊于道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十来趟那条乞丐专门乞讨的街道,但还是无法鼓起勇气蹲下来,然后喊上一声“各位大爷行行好”。
每次鼓起勇气之后,临阵时心跳咚咚不已,最后却又走了过去,几次给自己几个嘴巴子臭骂自己没出息。
有一天,他徘徊在那条乞丐专门行乞的大街时,看到了一条全身淤泥的小狗可怜兮兮地蹲在一家客栈的台阶下嘤嘤哼着。
年少的穆云平心头可怜那小黄狗的遭遇,小小年纪便没有了母亲,却和自己有些相似。
呵呵!
除了一些可怜,还有一分幸灾乐祸,原来还有一条狗比自己要惨得多。
“哼哼!小狗狗,你也没有去出吗?到了晚上,你还在这里的话,你就跟我走吧!”穆云平心中自言自语道。整个人如同一尊活菩萨一样,他这样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子,原来也可以施舍狗狗了。
穆云平又到了其他地方转了转,但是始终把那条可怜兮兮的小黄狗放在心上。
無錯書吧“哼哼!你可不要自己跑了,到时候小爷想救你一命也没有办法。”
一个晚上之后,他又回到了白天遇到小黄狗的地方。
此刻那家客栈早已经熄了灯,收了摊子。
台阶下的小黄狗也不知去向了。
穆云平心中难免为之惋惜:“是饿死了吗?真可惜。”
他有些失落地走回破庙,走了片刻,心情复杂的他听到小狗疯狂吃食的嘤嘤声。
他朝着那昏暗的角落走去,那匍匐在肮脏的地面吃东西的小狗可不就是自己白天遇到的那条小狗吗?
“哈哈!小畜生,原来你跑到了这里来了。”穆云平欣喜若狂地跑过去,丝毫不嫌弃小黄狗身上的淤泥就把它抱了起来。
然后又做贼心虚似的往自己的破庙跑。
回到破庙之后,穆云平就着门前的水塘给小黄狗洗了一个澡,看着瑟瑟发抖的小狗,他生了一把火,然后用擦布把它身上的水擦干。
“还别说,洗干净的你倒有些俊美。”穆云平抱着小黄狗高兴地转了两圈。
看着乖巧顺从的小黄狗,穆云平道:“你一身的黄毛,那就叫大黄吧!”
虽然在狗界这个名字早已经烂大街,但是穆云平还是觉得自己取的名字十分拉风。
“大黄,从今以后,只要有我穆云平一碗饭吃,就有你一顿屎吃。”
穆云平丝毫不在意大黄已然翻白的眼神。
自从那天之后,穆云平便觉得自己又有了一个亲人。这是阿爹死后,他最开心的一天。
大黄陪着自己到了十三岁,自己准备带着它离开姑苏城的,奈何中途他又自己跑了回去。
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还活着。
那可是自己童年的唯一的伙伴啊!
“真怀念。”想到大黄那颗圆不溜秋的狗头,穆云平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
“怀念什么?”完颜鸣鸾问道。
“说来你可能不信,怀念一条狗。”
说是一条狗,其实那条狗囊括了自己痛并快乐着的童年。
“哦?没想到穆少侠的爱十分博大嘛!不止是女人,还涉及到狗身上了。”完颜鸣鸾笑道。
在穆云平说他和谢令姜与江瑟之间的关系之后,她心目中难免鄙夷,现在穆云平说怀念一条狗,她就更加嗤之以鼻了。
“那是我小时候唯一的玩伴,是我阿爹去世之后唯一的精神寄托了。”穆云平道。
完颜鸣鸾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言了。有些东西是神圣的,就好比自己心目中匡复金国的执念,那几乎是一个人行走下去的动力。
“你阿爹叫什么?”完颜鸣鸾本来也没什么朋友,所以也不懂得怎么说话,所以直接问了一下穆云平的阿爹。
“他叫穆逢春,是一个一生落魄的小秀才了。教书先生都说他才学高八斗,就是朝廷多年未开科举了,不然他一定可以赴会琼林宴的。”穆云平看着天上的星星,说道。
“穆逢春,倒是一个不错的名字。”完颜鸣说道。
“是啊!不过他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至于我阿娘,我就没有听阿爹说起过。估计是嫌弃我阿爹穷困潦倒,然后和人跑了吧!这也难怪。要是我是女子,遇到我阿爹这样的人,我也会跑的。”
穆云平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呵呵!那也未必吧!”完颜鸣鸾笑了笑继续说道:“你阿爹是一个读书人,志向自然不在于弄事上。”
穆云平点点头,然后说道:“是的,虽然阿爹穷酸,但是姑苏城外,那些有些才气的都对他颇为敬仰的。靠着他老人家的余威,我还蹭了教书先生许多课呢!”
“不过说到底,他留给我的,也只有这些荫蔽和穆这个姓氏了。”穆云平喃喃自语道。
“他陪了我三年,还不如大黄陪我的时间来得长久。不过他终究是我爹,没有他,哪里会有我?所以我还是很感激他的。”
“你还是一个大孝子呢!”完颜鸣鸾道。
穆云平道:“这个自然,我穆云平可是孝子贤孙,穆家的门楣必将在我手中得到兴盛。”
完颜鸣鸾瞥了一眼穆云平那死着的样子,然后说:“瞧你那死样,还劝我放下匡复金国的执念,你自己却执拗于兴盛穆家门楣。”
穆云平嘿嘿一笑,然后说道:“那我要在姑苏城外修一间干净的屋子,然后和爱人爱犬欢度余生,总不过分吧?”
完颜鸣鸾道:“这个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