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三冥節之一,傳說在這一天,鬼是不怕陽光的,他們紛紛來到人間,享受后人的悼念和供奉,他們能飄游在任何一個角落,欣慰的看著子孫后輩,保估他們平安吉祥。
在這個城市里,聽不到墓田悲哭祈安和爆竹的聲音,也看不到白蝶紛飛然、杜鵑染山崗,有人買了水果和塑料花去八寶山或者某個公墓祭拜先人,也有人在網上發文發帖以托哀思。
我拉上窗簾,將明凈的陽光隔在室外,徒留一屋深藍,點上三支檀香,默觀青煙裊裊,象一只沒有配樂的舞蹈,優美、柔媚、悠逸、謐宓,它有眼睛、有呼吸、有靈魂,它搖曳著羅裙在我的手指游走,纏指曼繞。
如此美麗,我卻分明感到一種無聲的悲傷,因為我看不到那張面容,那張與我陰陽相隔多年的面容。
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
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日落狐貍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有個聲音從門口飄入:“自宋往前一千年,千年風俗未有變更,自宋往后一千年,翻天覆地駭駭然。”
我凝眸檀煙,淡聲答道:“書生,你冒昧出現,打擾我祭奠先人,小心我生起氣來,把你寫得悲慘無比。”
這話似乎很有效,顏如玉迅速閉嘴,遠遠的看著我,眼神有厭惡、憤怒、恐懼,當然,還有無可奈何,這些表情,我無需看見即知,因為他是我塑造的。
直到香盡,灰燼跌落,無力的散開成點點蒼白的痕跡,碰觸不得,因為它就是思念的幻影,觸之即化。
我看了書生半晌不做聲,他終于明白可以說話解禁了,輕聲道:“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甚是寡情薄恩,失禮失孝。”
書生,你如果是個泥雕,那也是我用千年前的泥巴捏出來的,你如果是幅畫像,那也是我用千年前的筆墨勾出來的。
你是個幽靈,那是我夢回古朝時的造就,二十四孝千古褒傳,自然也是我的啟蒙教育。
我冷笑,問他:“鹿乳奉親可謂孝?親嘗湯藥可謂孝?”
顏如玉堅定的回答:“是謂孝!”
我又問:“刻木事親可謂孝?聞雷泣墓可謂孝?”
顏如玉一怔,然后點頭答道:“是謂孝!”
無錯書吧我再度垂首看那灰燼,低低一嘆,道:“書生,所謂人死不能復生,三魂七魄離開肉體后即不復存在,軀體入土為泥,何來刻木出血、聞雷即驚一說?故而……”我冷眼看他,道,“生前厚養,死后薄葬,是為孝!”
顏如玉驚恐萬狀的瞪著我,巴巴結結道:“哎呀,你這個女子……”氣結半晌說不出話,良久,方低聲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燃香哀念?”
我黯然神傷,縱然我從不曾相信鬼魂的存在,可我又真切的希望他們與我同在,如此可以淡化生死悲愁、陰陽界分,相愛之人千古廝守,相親之人永不分離。
顏如玉蹙眉看我,訥訥道:“如此矛盾,寫甚武俠,刀光劍影之中,血濺馬蹄之下,焉有亡靈重生?何來的千古廝守永不分離?”
我驚眼看去,那襲藍衣又翩然消失,好似,從未出現。
清明,做古的前人呵,在天之靈在接受香檀與祭品的同時,是否能看穿,祭奠的世人,究竟意在盡孝?是寄托思念?還是尋求庇護?抑或僅止于一種流傳至今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