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中翻涌情绪化成滔天怒火。竟有人敢拿月疏师兄作戏!贪狼剑召唤在手,扬声道:“是谁狗胆包天,竟敢在琨玉宝殿装神弄鬼?!”质问声仿佛被空旷吞没,没有回应。

眼角突然瞥见人影,转眼望去,见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人发顶束着琨玉宝殿的玉冠,身穿玉色门袍,一动不动。

宋星逐朝他走去:“喂,你……”

那人动了,缓缓回头。宋星逐认出了那是谁——三师兄宋华璋。

宋星逐片刻愣怔:“三师兄?”

宋华璋看着他,没有应声。

宋星逐在冥图石刻中看到过把人化成砂石傀奴的冥图阵术,叫做“无归道”,将砂石状的傀奴称之为砂鬼。宋华璋早已化成砂鬼,埋在在后山洞穴中,而且见过的砂鬼宋华璋浑身石灰色,连头发、衣服、眼珠都是石色,这一个却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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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逐与他对视着,看到宋华璋的一对眼眸漆黑无光。这个宋华璋虽有色彩,仍然死气沉沉。

宋星逐试探着迈前一步,刚一动,宋华璋突然纵身跃起,朝他猛地袭来!他举剑格挡,却发现宋华璋手中没有武器。他不愿在情况不明时伤到宋华璋,宋华璋却已冲到面前,势头丝毫不减,仿佛决心自裁在宋星逐的剑上!

宋星逐大惊,想要撤剑已晚了,眼看着宋华璋要死在自己剑下,却听“唰”地一阵响,宋华璋的身体挨到贪狼的剑气时开始破碎,瞬间碎成一片狂沙,暴戾地扑向剑后的宋星逐。

碎砂的湍流像一条疯狂又灵活的蟒将猎物盘旋磨砾。宋星逐的护体真元被激发,虽然伤不到他,却被这场小型砂石风暴裹得不见天光,刺耳的磨擦声将他带入最战栗的恐惧。

他记起了在后山洞穴中,同门师兄被砂鬼宋华璋磨得只剩骨架的惨状。

砂鬼缠绕一阵,落到一边聚成宋华璋的模样,朝院子深处跑去。这次离得近,宋星逐看清他行动时身体维持着人形,其实是由流沙组成,因此看上去不僵硬。迈步时流沙发出特有的沙沙声,脚后拖曳着一线有点跟不上速度的砂尾,甚至有些灵动之感。

埋在后山的砂鬼为什么跑出来了,又是谁给他涂上了栩栩如生的颜色?

宋星逐喝了一声“站住!”提剑追上去,跑进一片玉石铺地的阔平空院,尽头是气势恢宏的明玉堂。明玉堂是琨玉宝殿的主殿,门前这片广场是弟子们演武场地之一,如今空空荡荡,夜风萧条。

他先后遇到三个砂鬼,除了宋华璋和月疏师兄,居然还看到了早已死在鸿蒙天牢中的师父宋瑨。

当年冥图石刻丢失,三师兄宋华璋被人炼作砂鬼,二师兄宋月疏被栽赃盗石魔修。与宋华璋最交好的大师兄宋辉沉悲怒异常,欲拿下洞穴里的宋月疏,砂鬼宋华璋暴起袭人,混战中洞穴塌陷,宋辉沉等人撤出洞穴,宋月疏永埋其中。

嫌犯宋月疏,身上压着的罪名比塌方洞穴的万钧巨石还要沉重,一直无法洗脱。后来,负有失职过失的师父宋琨病死狱中。

宋星逐以为再也见不到逝去的人。可是现在宋瑨、宋月疏、宋华璋全在这里。灯光照着堂内,里面的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走动。有的端起茶盏,有的摇着扇,有的在笑。若不是组成他们身体的流砂不经意间变形,使得面容时不时微微扭曲,看上去简直活生生的。宋瑨忽然挥了一下手,嘴一张一合,似在对弟子们训着话,却没有发出任何话音,堂内只弥漫着怪异的流砂声。

宋星逐的目光落在宋月疏身上,他还是那副冷冷的,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样子。宋星逐珍惜地想多看一眼,又对他身上时不时出现的流砂痕迹忍无可忍。宋星逐想冲出去打破这诡状,又怕月疏师兄像宋华璋那样变成可怖的模样扑过来。

宋星逐无法接受那样的场景,感觉快要窒息。

琨玉宝殿变成“琨玉鬼殿”。他们时而在各处走动,远远看去就像正常生活在这里的人。每每宋星逐走近,砂鬼要么化砂逃到别处,要么凶厉地袭击他。宋星逐曾想撤出去,却发现无法离开了。

四周起了怪雾,仿佛将琨玉宝殿托在一片无边海面,他试图从出口离开,却发现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琨玉鬼殿。

徒劳绕了许多圈之后,他意识到琨玉宝殿被某种阵法围了起来。阵法,止渊的手笔。

宋星逐在鬼殿已困了半个月。

明玉堂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砂鬼们在模仿从前的生活。砂鬼没有原主意识,却依稀保留着原主性格。宋瑨化的砂鬼总是一付高高在上的模样,偶然朝宋星逐瞪一眼,却不屑理会他。

月疏师兄化的砂鬼更加疏离,一看到宋星逐就远远避开,惹得宋星逐更加伤心。宋华璋化成砂鬼也如从前一般刁蛮,格外喜欢欺负他,时不时没事找事来磨宋星逐一通,这些日子下来,贪狼剑的剑面都被它磨花了。又一次击退砂鬼宋华璋的骚扰之后,宋星逐跌坐在明玉堂前的玉石阶上,身心俱疲。

面前忽然传来话声:“星逐,为何不进去?”

宋星逐猛地抬头,看到宋止渊站在不远处,堂内灯光照出来,落在宋止渊右侧身上,他一半站在惨白的光里,一半站在暗沉黑夜。

止渊身后的阴影里跟着一个黑袍人,身畔的夜色都被他带得更黑了几分。黑袍人抬起头,一对暗金色泽的眼眸,那是玉描。他的五官果然与石龙犹如一胞双生。脸上从左眉到左颊,有一道贯穿眼睛的疤痕。确切地说,是裂痕。这道裂痕使得这张脸戾气横生,气质与龙崽更加截然不同。

宋星逐感觉胸腔传来破裂的剧痛。仅抱的一丝侥幸也碎了。绝望感汹涌袭来,神魂飘摇欲碎,只能紧握剑柄想稳住神智,声音里似带着血气:“宋止渊。果然是你……为什么是你!”

“星逐,师门对你我一样重要,我们同样珍惜那些时光。”止渊不置可否,望向堂内,眼里的微笑甚至有些暖,“你看,琨玉宝殿仍在,师父在这里,所有人都在这里,如当年一模一样。”

宋星逐缓缓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宋止渊,你疯了。什么一模一样?他们化作了砂鬼!”

“砂鬼不是更好吗?”止渊望向首位上的宋瑨,脸上带着温情:“你看师尊,与往日有何区别?砂鬼可以永远不死,他们可以永远与我们在一起,琨玉宝殿永远不散。”

止渊左手抬起,手中搭着他总戴的那串碧珠手串,两指捏住其中一颗,念了一声“月疏师兄”。随着沙沙低响,一个砂鬼走了出来,站在二人近处。宋星逐回头看了一眼,是宋月疏。月疏师兄的砂鬼这些日子总躲着他,这次离得近,他看清宋月疏皮肤的色泽不自然,眼睛也毫无光泽,是涂画上去的颜料。无论画得多细致,也没有活人的生气。

止渊看着宋月疏,面露欣赏之色:“星逐,你看月疏师兄的模样丝毫没变呢。”

宋星逐不忍猝睹,仓促转身面对着止渊,红着眼,声音喑哑:“谁准你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

止渊对他的暴怒视若无睹:“我可以让他摸摸你的头发,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止渊做出了细微的指示,宋星逐感觉身边的宋月疏动了一下,顿觉心神俱裂,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朝旁边躲去,闭上了眼:“不!”

止渊赶忙挥了一下手,宋月疏散成流砂卷回堂内,在椅上重新聚成人形。止渊无奈道:“好,好。你不愿意便算了。星逐,你别害怕,我没有把月疏师兄和师父炼成砂鬼。他们过世二人在先,怎能被炼化呢?这只是以无归道的力量聚成他们的形象,代替他们罢了。他们二人的遗体早已安葬在后山陵墓了。”

宋星逐并没有好受多少,仍然愤怒难抑,用贪狼剑对准了止渊,嘶声道:“宋止渊,偷盗冥图石刻的是你,布下无归道的是你,把宋华璋炼成砂鬼的是你,害死师父和月疏师兄的也是你!你……”

止渊看向他,眼眸沉静:“你误会了,不是我。星逐,你若知道真相,必会理解我。”

宋星逐握着贪狼的手真打哆嗦:“你还狡辩!我怎么可能理解你……”

止渊眼中含着冰星似的笑意:“毁了我们琨玉宝殿的真正的凶手就在后园,我带你去找他。”他捻动碧绿珠串,明玉堂中的砂鬼们忽地破碎成流砂,旋转着飞出门窗,在半空中拧成一股,像一只夜空下飞舞的鬼魅,朝着后园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