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蒲未察觉方渺渺神情异样,兀自扬着尖尖的下巴挑衅:“如何,你服气不服气?”

方渺渺似笑非笑:“服,服。那么请问除了这几样,止渊还有什么仙物?”

“那可多了。”雪蒲道,“止渊还能令砂石化人,只不过那东西有点凶,春黛害怕它,止渊就再不让它出来了。”

方渺渺听到“砂石化人”,已藏不住惊骇之色。砂石傀奴。宋星逐的月疏师兄正是因为被栽上炼化砂鬼的罪名才含冤而死的。害死宋月疏的,也是宋止渊吗?

雪蒲兀自夸耀:“春黛最喜欢的还是珺渟,两人很处得来。”他冰雕似的脸上,笑容竟有几分温暖,“我看得出,珺渟与止渊关系菲浅,他们很般配。”

方渺渺无心再听,转身朝向走去。身后传来雪蒲清凌凌的声音:“姑娘,听风仙阙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头也未回,语带冷笑:“我还有事要忙,没空与你聊了,再会。”

她踏着咯吱薄雪走到楼外,脚步忽然一顿。冰墙和蒙蒙冷雾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人,一身月白银纹袍与冰雪几乎融为一色,袖间露出碧珠串的一截,更显得手腕肤色冷白,雪屑落在肩上也半点不化。

方渺渺手按在刀柄,微眯了眼:“止渊仙尊?”

止渊面带微笑,仿佛只是一次偶遇:“渺渺,既都来了,那么急着走干什么?”

方渺渺不理会他话中藏的威胁,盯着他问:“仙尊想抓我,在哪里不能抓?何必大费周章引我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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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渊垂眸,神情间有些无奈:“踏月尊主,我原可以更简单的方式布阵设套将你囚住,多的是法子逼迫你召唤令符。可是,你是星逐在意的人,我不愿用那等粗暴的手段。引你来此,是没把你当作外人,是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过去之后,理解我的苦衷,与我达成共识。”

方渺渺失笑:“谁与你达成共识?”

他认真地道:“我要五龙妖阵,我要获得权势,将他人命运握在我的手里,再也没有人能摆布我和至亲的命运。尊主,你该能理解我。”

方渺渺看着他,像看一个怪物:“我只能理解你是如何变疯的。宋止渊,你知道自己堕入了魔修道吗?”

他笑了:“我当然知道。走这条路的感觉很好,无人能挡,为所欲为。尊主,你已得回第八妖尾,应该能感应到令符下落了,告诉我它在哪里,好吗?”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踏月得回第八妖尾,恰巧是能感应到令符下落,却尚不能召唤它的程度,他把火候拿捏得刚刚好。

“我与魔修无话可说。”方渺渺抽出了无咎刀。

止渊眼底沉着霜色:“我是顾及星逐,才尝试妥协。你不要逼我。”

“退缩”二字从不在踏月尊主的概念中,她抬指弹了一下刀身,无咎刀发出铮鸣,像一条蓄势待发的龙:“仙尊,你可以试试。”

止渊叹了一声:“我不想亲自动手,否则星逐日后会恨我的。”他俊美的脸上覆盖了阴鸷,缓缓向后退去,身影隐在冷雾中时唤了一声,“雪蒲!”

四面八方传来密集的咯吱轻响,方渺渺举目四顾,看到地面迅速结出一层发青的霜白,带着超乎寻常的寒冷弥漫过来。透骨寒意穿过鞋底,像细密的刀子扎向骨头。她试着想腾跃躲闪,却发现地面青霜似把鞋底冻结住,要费些力气才能拔开脚挪动步子,更别说飞腾了。

其实那不是冻结,而是千垒雪启动后邪力的束缚。

方渺渺试图以妖尾之能脱困,却发现在邪力影响下根本无法调动妖力。

雪蒲张开双手,催动着阵中寒邪之力的向方渺渺包抄。如同什么地方开了闸,冰墙之间有疾风尖啸灌来。

风力裹着雪霜如浪似涛,方渺渺估量一下那风力和寒冷,心知若正面迎上,她即便调起全部妖力也未必抵挡得住。而两边冰墙夹成一个狭道,她无处可躲。但她并未慌张,无咎刀在手,莹红刀锋朝左侧冰墙劈去。

雪蒲见状冷笑:“千垒雪的冰墙岂是区区兵器能……”

话音未落,一声轰响,冰墙已被砍得崩出巨大裂口。与此同时,雪蒲感觉自己的腿部传来断裂似的痛,疼得他闭了嘴,脸微微扭曲。冰墙原是他的冰根所化,应在人身的腿脚部位。

方渺渺避身在裂口之后,避开寒风的第一次袭击。风头撞在白楼,楼上冰凌哗啦掉落,飞散的飘渺雪雾中传来方渺渺的张扬话声:“这区区兵器名叫无咎刀,属性为火,专克你的冰!区区邪阵,岂能困得住本座?”无法用妖力,就用蛮力!

她没有迟疑,不理会什么阵不阵的,见冰墙就劈,硬砍出一条路。

雪蒲没料到看上去小巧的女子战斗力这般强,他脸色阴寒,手指挥了挥,地上发青霜雪咯咯吱吱聚起。方渺渺感觉身后袭来的一股寒风带着特异的煞气,下意识回转身用刀一挡,“砰”的一声,一根冰锥与刀身相撞碎作冰渣。若不是她挡的及时,已经被穿透肩膀。四周传来异响,更多冰锥在地上、冰墙上结成,接着暴然飞起袭向方渺渺。

这阵势如此熟悉,与她在大夜弥城外遭遇的那场冰箭雨如出一辙,不用想,都出自九黎水魂的手笔!

冰椎密集飞来,均刻意避开她的要害,专取手脚。止渊还要借她的妖尾之力寻找令符,不想要她的命,只想活捉。如此一来,倒给了她一点机会。一把无咎刀舞得密不透风,冰渣漫天飞扬。但随着体力消耗,那种入骨寒冷越发抵挡不往,她关节发僵,动作逐渐滞慢。突然感觉到利风从身后疾袭而来时,已不及躲闪。

随着一声特异的穿透声,所有冰锥突然自行炸裂,纷纷扬扬似一场大雪。

方渺渺回过头,看到身后倒着的人。那是春黛,一根冰锥刺穿了她的胸口。方渺渺愣住了。

咯吱踏雪声渐近,雪蒲从雪雾中走来,呆呆看着地上的春黛,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止渊不知从哪里跑过来,跪倒在雪地,想碰一下竖在春黛胸口的冰锥,又不敢,嘴唇哆嗦着,良久才发出颤音:“你为什么……”

春黛青色的唇音吐出游丝似的声音:“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听明白了。”

春黛以雪灵的方式浑浑噩噩存在了这么多年,忽然清醒过来。她看着止渊,发青的嘴角弯起一个笑:“止渊,我的止渊。”她的手微微一抬,把一双小虎头鞋递向他,“你冷吗?穿上鞋子就……就不冷了。”

宋止渊抱着她,声音嘶哑:“母亲……永远活着,永远陪着我不好吗?”

春黛声音微弱:“我早就是不该存在的人,不要再强留我了。止渊,是因为我,你心中才充满了恨。”语气中带着乞求:“止渊,你回头罢,止渊……”

止渊紧紧捏着小虎头鞋,没有回答。

春黛的声音消失在无奈的叹息中,眼眸凝滞,被强留人间的生命散去。随着冷风卷过,身体化作雪霜散开。止渊没有动,呆呆看着空空的手,跪在原地像一座雕塑。

一直呆立一旁的雪蒲像猛然惊醒般,仓皇伸指去抓飞散的雪屑,喉咙里发出悲恸声:“不,春黛,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伸向空中的手却也开始破碎,碎成的雪末与春黛的混在一起。他脸上露出释然之色:“春黛,我的心脏随你一起碎了,我也无法存活,我们一起离开这永寒之地,去看四季分明的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