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齐林到达南京!一路所见所闻,他明显感受到了民众的焦虑,气氛的紧张,因为大家都有了一个清晰的共识,日军很快便会进攻南京!

很多人都在关切着一个问题,中国的经济中心上海沦陷了,中国的政治中心南京能够守住吗?

依齐林看来是守不住了!他刚到南京就听说国民政府正式宣告移都重庆,日军还没有攻打南京呢,国民政府便打算把首都移到重庆了,这意味着国军根本没有决心保卫南京,心不到力也不会到,哪怕你有再大的力,若是无心去战斗,结果也一定是输!南京失陷势所必然,齐林想尽快找到康玉容,带她离开南京。

齐林坐上人力车,不费多大的功夫便找到铁柳街。下了车,齐林便听到“叮叮铛铛……”的打铁声,那是从一间打铁铺传来,打铁匠师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瘸子,齐林后来才知道他叫金钟,曾经参加长城抗战,他的腿就是被鬼子的子弹给打瘸的。

打铁铺门前长达两丈的条形桌上摆着犁,镐,锄,镰,耙,菜刀,锅铲,刨刀,剪刀等铁具,齐林来到打铁铺向金钟拱手行礼,“师傅,请问这里是铁柳街吗?39号怎么走?”

正在用铁锤锻打铁具的金钟顿时停下手来,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满是大汗的额头,然后点头,“我这儿是29号。小兄弟,你往前面走三四十米就是了。”

“多谢。”

齐林来到铁柳街39号门前,这是一幢两层的小洋楼,楼前是一座方圆五丈大的小院子,据薛大夫说这是康家在南京的房产,康家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康玉容此番上南京便是为了赶在战火燃烧到南京之前与各大商家清理账务。齐林心想康玉容是个聪明人,听到国民政府移都重庆的消息肯定猜到南京形势危急,或许已经离开南京也不一定,若是如此齐林倒也不会感到失望,因为这意味着康玉容平安无事,若是康玉容此刻还滞留南京,齐林反而担心。

齐林正想敲门,忽见一名白发,清瘦的老叟提着两个行李箱出了院门。

“祥叔!你是祥叔!”齐林激动地叫嚷。陪康玉容一起来南京的有两个仆人,一个是车夫祥叔,一个是贴身丫环小燕,薛大夫虽然没有画祥叔和小燕的肖像给齐林辨认,却详细地描述了两人的形象特征。祥叔还在南京,意味着康玉容也还在南京,不过见祥叔提着行箱,行色匆匆,似乎要离开南京了。

“你是谁?”祥叔提着行李上前来端详齐林,“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你,康玉容小姐,还有丫环小燕在路上救起我,送到薛大夫那里医治。”

“哦!是你!”祥叔的目光停在齐林那双僵硬受伤的手掌,霍然醒来,当日他救人时,对方可是满脸血污,也难怪一时记不起,祥叔诧道:“兵荒马乱的,你不呆在薛大夫家里好好养伤,跑到南京做啥?”

“我找康玉容小姐,我想谢恩!还有,我失忆了,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希望康玉容小姐和你们带我回救我的现场,或许可以帮助我恢复记忆。”

“你来的恰是时候!”祥叔感叹,“两天前小姐听说国民政府准备移都重庆便预言南京势必失守,打算当日离开南京,谁知遇到一群流氓欺负,小燕为小姐挡了一枪受伤,小姐一直在医院里照顾小燕,让我先行离开南京,我这就要走了,你如果来晚一步,可能就找不着小姐了。”

康玉容屈身侍仆,为了照顾受伤的丫环,毅然放弃逃离险境的机会,齐林对她好感陡增,那个丫环小燕舍身护主,为了守护主人,不惜挡枪,何等忠义!那也间接说明康玉容平日里待她有情有义,她这才甘心以死相报。

半个小时后,祥叔带齐林来到医院进了一间病房,齐林看到一名二十来岁的姑娘躺睡在病床上,她脸色苍白,却难掩清秀,长发盘起一点也不显凌乱,病床边坐着另外一名年龄相仿的姑娘正在抬首看着手中报纸,齐林一眼便认出她是康玉容,心中惊叹真实的她清雅脱俗,天生丽质,比薛大夫画的肖像不知要美上多少倍呢。

“祥叔,你还没走。”康玉容放下报纸,抬头看到祥叔出现在病房颇感意外。

“小姐,你看谁来了?”祥叔指着身边的齐林。

“康小姐,你好!”齐林毕毕恭毕敬地向康玉容鞠躬。

“你是……”康玉容起身迎上前端详齐林,皱起秀眉,很快面泛笑容,“我记得了,兄台来南京所为何事?”

“我专程找康小姐谢恩来着。”齐林无比认真地答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齐林搔头,茫然又苦恼。

康玉容一愣。

“小姐,他失忆了。”祥叔连忙解释,“希望我们可以带他回到救他的地方,回想当时救他的细节,帮助他恢复记忆。”

“希望康小姐成全。”

“祥叔恰好要离开南京返回青州,你与祥叔一起,他会带你去。日本鬼子就要打过来了,南京不安全,你不应该来的。”

“康小姐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齐林看了一眼睡在病床上的小燕。

“小燕救我负伤,我焉能弃她不顾?她伤势严重,经不起长途颠簸,我只能留在南京陪她。”康玉容转身走到病床边。

“既然南京不安全,那我就留下来保护康小姐,等小燕的伤势好了,我们再一起离开南京。”

“小子,我们家小姐不用你保护,你在她身边只会添乱子,你随我离开南京。”祥叔白了齐林一眼,心想你小子双手残了,自保都难,还怎么保护别人?还不是看我们家小姐美若天仙,找个借口亲近。

“康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做人知恩不报,猪狗不如,我决定留在南京保护康小姐,报答她的恩德!”齐林挺直胸膛,毅然决然地说道。他可是真心要保护康玉容,而且他也有这份自信,绝无祥叔想象的那般污秽不堪。

“小姐,你看……”祥叔指着齐林露出了一幅苦瓜脸,齐林表现得越坚决,他对齐林的误会反而越大,甚至对齐林多了一个“厚颜无耻”的坏印象。

“既然兄台执意如此,那就留下来吧。”康玉容笑了笑。

“多谢康小姐!”齐林大喜,再次鞠躬行礼。

“小姐,我走了,你多保重。”祥叔语带伤感。

“祥叔放心,有我在!”齐林非常认真地挺直胸膛,声音洪亮,“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康小姐!”

祥叔哭笑不得地看了齐林一眼,摇了摇头,提起两个行李箱离开,此际齐林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二百五”了,心想也许是失忆带来的并发症吧。祥叔太了解小姐了,她可不像别的富家小姐那般娇贵柔弱,小姐不仅知书识礼,还武功高强,十八般武艺皆精,两天前十几个地痞流氓妄图调戏小姐,被她一个人全打趴在地呢,那名流氓头子不忿向小姐放了冷枪,所幸旁边的小燕看在眼里连忙用身体挡住这一枪,小姐当时怒极,一把飞刀便结果了那名流氓头子,那个手残的傻子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小姐,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康玉容可不像祥叔那样一般见识,对方手残,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依然孤身上南京找她报恩,此举令她动容,她自幼帮忙打理家族生意,阅人无数,善察言观色,明显看得出来对方所言出自真心,对方所表现的憨厚模样,又让她觉得如此纯真可爱,她发现对方站如松,行如风,若有苦无间透着一股强大的气场,她是练武之人,常与同道切磋交往,深知这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可能具备的气场,而对方那一双眼睛无意间侧露出的有如宝剑一般的锋利光芒,让她心灵为之颤动,她几乎可以断定对方绝对是一个武功高手!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对方说要保护她时底气十足,因为他拥有这份自信,因为他拥有这个实力!

齐林当即背着包袱侍立在病房门口,有如门神一般一动不动,康玉容让他进来坐,他硬是要站在门口,康玉容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小燕早在一天前就苏醒了,医生说她脱离了危险期,这让康玉容稍感放心。今天康玉容特地为小燕熬了米粥,等小燕醒来,康玉容亲自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小燕发现一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守在房门口大为好奇,康玉容为她解释了一番。

“小姐,让我自己来可以了。”让小姐服伺,小燕心里过意不去。

“不行!你乱动会影响到伤口。”

“怪我不好,不然小姐早回青州跟老爷团聚了。”

“你说得不对,要不是你替我挨了那一枪,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给我喂粥的人是你。结果一样,我还是没能离开南京。”

“你本来可以跟祥叔一起离开南京的。”

“我像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才不是。小姐是小燕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好人!小燕现在只希望快点好起来,不要再让小姐担心。”

“这就乖了。”

“喂!呆子!”小燕忽然冲着齐林叫嚷。

“我不叫呆子。”齐林不满地回道。

“那么你叫什么?”

齐林愣了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那就叫呆子好了。呆子,你站在哪里干嘛?”

“我,我要保护康小姐,不让别人随便进来。”齐林一脸庄重。

“站着多累,进来坐吧。”康玉容微笑。

“呆子过来,给姑奶奶喂粥。”

“忘了,他的手还没好呢。”

“是啊!呆子,你连东西都拿不住,竟然还有脸说要保护我家小姐?这脸皮真够厚的!”

小燕此话倒是点醒了齐林,他走到康玉容身边,转身背着康玉容,“康小姐,麻烦你帮我把包袱里的鹅卵石拿出来,薛大夫让我每天用它们练手。”

从那一刻起,除了吃饭睡觉和大小二便,齐林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练习抓鹅卵石,神情异常之专注,但是几天下来还是不见有起色,不过小燕在康玉容的悉心照料下倒是日见好转。

那天小燕对坐在床边看报纸的康玉从轻声说道:“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小姐,还真是个呆子。不过那呆子认真起来,还有那么几分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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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玉容看向站在桌边练习抓鹅卵石的齐林,评说道:“站如松,坐如弓,目光凌厉如剑,他显然是练家子的高手,或许不在我之下。”

“小姐也太瞧得起那呆子了吧,他双手都动不了,哪怕曾经是高手,现在也是废人。即使他双手好了,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小燕辞色颇为不屑。

“小燕,不能随便小瞧了任何人。”

“怎么说呢?直观感觉,这呆子毫不起眼,我就是看不起他。”

这时齐林的右手指稍微动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惨叫一声,额冒冷汗,气喘吁吁。

“你练大半天了,欲速则不达,坐下来歇会儿吧。”康玉容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来到齐林身边。

“我要再练一下。”齐林语带固执。

康玉容嫣然一笑,取出手帕拭去齐林额头上的汗水。

“多谢康小姐。”这已经不是康玉容第一次给齐林擦汗,而每一次擦汗,齐林都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几天相处下来,康玉容并没有把他当外人,更没有把他成下人,康玉容贵为千金小姐对任何人一视同仁,这样反而在无形中真正地体现出了她的“高贵”,让人在不自觉间崇然起敬。

“你还是叫我玉容吧。”

“玉容……”齐林一愣,接着点头,“好的。”

“我出去一趟,你想吃什么?”康玉容亲切地对齐林说,“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些。”

“玉容,我也去。”齐林忙道。

“我很快回来。”

“我要去!”齐林像个固执的孩子,其实他是关心康玉容的安危,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走动。

“小姐,让这呆子跟着吧,反正他在医院里也是傻呆着。”这次小燕反倒给齐林帮腔了。

齐林跟康玉容回到铁柳街,康玉容没有直接回小洋楼而是在那家打铁铺前停留,铁匠师傅金钟一瘸一拐地迎上前打招呼:“康小姐,好些天没见了。”

“金师傅,最近生意可好?”

“现在这局势倒是多卖了几把匕首。”金钟叹气,颇显无奈。

“金师傅,你帮我打造飞镖。”

“飞镖?”齐林凝目沉思,低语喃呢。

“这次要多少?”

“越多越好。”

“康小姐这是准备用来杀鬼子的?”

“鬼子已经打到城外了,或许很快会用得上。”

“别说康小姐光顾了我这么多生意,凭你用飞镖杀鬼子,我金钟便应该为你免费打造。”

“使不得。”

“别跟我客气!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金钟没有本事杀鬼子,但是有人用我做的飞镖杀鬼子,这也算有我的一份功劳,是我的一份荣幸啊!”

“好!那我就不推辞了。”

“玉容,可以给我看一下飞镖吗?”齐林说道。

康玉容右手一晃,当即从衣袖里滑出一枚飞镖落在右手掌心,放到齐林眼前,齐林凝视飞镖出神。

“是不是记起了什么?”康玉容神色关切。

“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枚飞镖……”齐林点头,接着又摇头,“其它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送给你。”康玉容将那枚飞镖放入齐林胸前的一个小锦囊里系好,“说不定它对你恢复记有所帮助。”

进了小洋楼,康玉容直接推开那张长沙发,地面竟尔现出了一个洞口,齐林为之讶然,在小洋楼地下竟然有地窖。下地窖,康玉容点着蜡烛,齐林看到地窖里挺宽阔,不过很简陋,一张书桌,两张卧榻,还有叠起来老高的十二包大米。

“这么多大米。”齐林的右手肘碰了一下米袋,惊叹。

“小燕受伤那天,我便吩咐人储起粮食,以防万一。过些天接小燕回来,我们便在地窖里藏身,等外面情势稳定再出去。”康玉容一边解释,一边来到那张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两把毛瑟手枪。

齐林心中感慨:“康小姐顾虑周全,难怪薛大夫经常夸她聪明!”

又过几天,康玉容估摸着南京城外的形势不妙,匆匆忙忙带着小燕出院,回到打铁铺的时候金钟笑脸迎人:“康小姐,你们回来了。你要的飞镖,我已经打了五百多枚,你随时可以拿走。”

“好的,我先带小燕回家,一会儿过来。”康玉容扶小燕走开几步又回身,“金师傅,日军可能很快攻进城来,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要是乐意就到我家避避险,我家有地窖可以安身。”

“康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习惯在自己家里呆着,反正我也是烂命一条,无所谓。”

“我等会儿带包大米过来,你若是吃完了,随时到我家去取。”

“大米我确实需要一些,多谢康小姐。”

这时齐林盯着一辆从打铁铺前经过的小轿车出神。

“呆子,看什么看?”小燕见齐林神情专注不由得想调侃两句。

“车……”齐林皱眉思索,“我好像会开车,不管大车小车,我都会开。”

“吹牛!”小燕简单粗暴。

“是真的!”齐林非常认真。

“姑奶奶我还会开飞机呢!”小燕以手指天。

“飞机……”齐林抬头望天,眨了眨眼睛,“我好像也会开呀!”

“这大话说得……”小燕笑骂,“简直把牛吹上九霄了!怎么我觉得你现在不像呆子,反而像骗子。”

“我才没有骗人呢,信不信由你!”

“哈哈哈……”齐林那一本正经的憨厚模样可把小燕给逗乐了,不禁放声大笑,不忘紧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生怕笑得厉害会危及伤口。

康玉容美眸看着齐林,秀眉微皱,若有所思,小燕把齐林的话当成笑话,她可并不这么认为。

下地窖,康玉容扶小燕躺下卧榻,然后走到书桌拉开抽屉,取出一把毛瑟手枪和两个实弹匣藏在怀里,最后扛起了一袋大米,齐林跑上前来热情地嚷道:“玉容,我帮你!”

“不用,你跟小燕好好呆着,我去去便回。”康玉容扛着大米便即出了地窖。

“呆子!你的手都没好呢,怎么帮忙?”小燕又饶有兴致地调侃齐林。

“我可以用脚呀,我脚一勾,米袋就飞到梯前,第二勾便飞上一楼,第三勾脚米袋就飞到街上,第四勾脚米袋就飞到打铁铺,我觉得我只要勾那米袋四脚,就可以送到金师傅面前,用不着玉容扛着米袋那么辛苦。”齐林异常认真地把他的想法仔细地告诉小燕。

“逗!真逗!呆子,你真是太可爱了!我不可以笑,再笑伤口会痛!呆子你太坏了,你故意逗我的是不是?”小燕抚着腹部的伤口,笑个不停。

“我是认真的,才没有跟你开玩笑。”

康玉容直接将那袋大米扛进打铁铺里,放在灶炉边,而后大汗淋漓地出来。

“康小姐,有劳了。”金钟拱手作揖,神色感激。

“没事儿,金师傅会开枪吗?”

“会!我当过兵,长城抗战那会儿这腿呀就是被子弹打瘸的,要不然我早上前线打鬼子去了。”

康玉容从怀里掏出毛瑟枪和两个弹匣。

“毛瑟手枪!”

“金师傅带上,备不时之需。”

“那就不跟康小姐客气了,这玩意我是真心喜欢,鬼子杀到家里也不用怕了。”金钟双手接过毛瑟手枪和弹匣,把玩着,欣喜若狂。

“实在有危险的话,记得到我家去避一避。”临走前康玉容特意叮嘱。

“好嘞!”

康玉容拖着两个鼓囊囊的麻袋进到小洋楼的一楼大厅,放到一张八仙桌下面,齐林从地窖上来,有些激动地问道:“玉容,这两个麻袋里面都是飞镖吗?”

康玉容点头,苦笑,“我贪心了,真个与日本鬼子打起来,哪里有机会用这么多飞镖?”

“有备无患,多比少好。”齐林一双眼睛盯着那两个鼓囊囊的麻袋,想到那里面装的全是飞镖,不知道为何他心中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一双眼睛发出了异样的亮光。

蓦然远处传来了炮声和枪声……

“鬼子进城了!”康玉容跌坐在沙发上,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