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天内,板田真雄亲身经历了两宗血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帝国军人死在他面前,他仿佛下了两次地狱,恐惧的阴影如同高山一般死死地压在他的内心深处,晚上只要睡着便会不自觉地陷入噩梦之中,然后冒着一身冷汗惊醒过来。每做一次噩梦,等同于让他再一次到鬼门前绕一圈,所以若非累到极限,他绝不会去休息,最近他每天晚上都在越洋社跟武藤野一边喝茶,一边商讨案情,借以打发时间。

板田真雄曾经怀疑两宗命案是同一个凶手所为,毕竟暗器和枪法也有相似之处,武藤野却断定这是两个没有关联的案子,他说:“在艺馆发生的命案,可以理解为与一个月前在中国济南发生的事件有关,而被枪杀的两位少将却一直在朝鲜活动。凶手必是一名所谓的‘朝鲜义士’,此人当街开枪杀人,从容而退,纵然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军人也未必有这一份沉着冷静……”

更多的时候是板田真雄提出问题,然后由武藤野释疑解惑。武藤野对每一个问题都有独到的见解,精辟的总结,他的一双眼睛时刻闪耀着睿智的光芒,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散发着浓重的人格魅力。有时候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课长中村大吉也会加入,一般到凌晨一两点钟板田真雄才会开着小轿车离开。

这一天晚上十一点多了,板田真雄和中村大吉还留在武藤野的办公室里喝茶聊天。

“街道上似乎多了许多外国人,板田课长最近很忙吧?”武藤野给板田真雄斟茶。

“自本月初发生‘满洲某重大事件’以来,东京便成了世界舆论的焦点,外国记者蜂涌而至,他们当中大多是间谍,海务省和警视厅监视他们本来已经够忙的了,现在又多了钟馗面具人兴风作浪,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板田真雄端起茶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政治事件便引来这么多外国记者,真让人费解。”中村大吉啜了一口茶,一脸茫然。

武藤野解释道:“满洲那件事只是一个爆发点,进一步坐实田中首相意图武力侵华政策的例证。各国记者涌来东京是想窥探去年东方会议的真实内容,据说田中首相曾经将这些内容以奏折的形式呈送给裕仁天皇,名为《田中首相奏章》。风闻近日东京不少社团都接到了外国人出高价窃取《田中首相奏章》的任务。”

“《田中首相奏章》是政府最高机密,戒备森严,他们休想得逞。”板田真雄冷哼一声。

一阵敲门声骤然响起。

“进来!”武藤野抬头喊道。

犬养五郎笑容满面地推门而入,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向板田真雄和中村大吉躬身致意,然后走到办公桌前,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书桌上,恭恭敬敬地道:“社长,刚才有一个车夫送过来,说是替别人送礼物,必须由社长亲自开启。”

武藤野打开盒子,顿时变色:“定时炸弹!”

盒子里赫然装着一颗小型的定时炸弹,秒钟在“嘀嗒,嘀嗒……”响。

板田真雄和中村大吉闻言吓得直跳起身来,犬养五郎连退两步。

武藤野抓起定时炸弹从容地走到窗边,将之抛出街道。

“社长,怎么……不扔远一点?”犬养五郎慌乱。

“炸药的份量太少,威力不大。送定时炸弹的人,志在威胁,不在伤人。”武藤野解释。

“盒子里没有留字。”板田真雄上前翻看盒子,“到底是什么人要威胁武藤社长?”

“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相信很快就会知道,威胁我的人一定会留下名号。”武藤野语气笃定。

“我马上通知警视厅。”中村大吉走到书桌旁,准备打电话。

“如果这点小事也要报警,我武藤野未免太无能了。”武藤野的面庞泛起一丝狰狞之色,厉声,“对方纯粹就是找死!”

“咚!咚!咚!……”凌晨十二点钟到了,办公室里的响起了钟声,刚刚在钟声响完十二下的时候,“砰!”的一声,那个定时炸弹轻声爆破,如在地面开了一枪,威力甚小。

“想威胁我,这点份量远远不够。”武藤野冷哼一声,面露不屑,他话语刚落,远方便即传来震天巨响的爆炸声,“砰!砰!砰!……”一连响了七下,武藤野登时愣了。

顿时满室皆惊!

“皇宫,爆炸声是从皇宫那边传来的!”中村大吉激动地指着爆炸的方向。

“炸皇宫!好大的胆子啊!”板田真雄紧握双拳,惊怒不已。

“连着爆炸,送定时炸弹过来的人,肯定跟皇宫的爆炸有关,他究竟是谁?意欲何为?”武藤野紧锁粗眉,陷入困惑。

“笃!笃!笃!……”皇宫的方向陡然响起连绵的枪声,而这枪声竟然越来越响,说明开枪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送定时炸弹给我的人,炸了皇宫之后开着轿车向我越洋社的方向逃跑……”武藤野指着窗边的街道,语气笃定,“用不了几分钟,他会大摇大摆地开着轿车从我越洋社的门前经过!他想用这种特别的方式让我清楚地看到他是谁!”

果然如武藤原所料,五分钟后一辆小轿车驶到了越洋社所在的街道,在他后面有七辆皇警的轿车追赶,双方互拼枪火,逃车后面已是被子弹射成千疮百孔,兀自冒着轻烟。

当逃车飙过越洋社门前的那一瞬间,武藤野等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车后座一个戴着钟馗面具头像的人持着手枪往追在后面皇警的轿车发射。

钟馗面具人!炸皇宫,给武藤野送定时炸弹的人是钟馗面具人!

这一刻武藤野,板田真雄,中村大吉都震惊到了极点,他们做梦都想抓到的人,竟然主动惹上门来了。

武藤野猛然衣袖一挥,两枚流星镖飞出窗户,射向逃车,刹那间钟馗面具人连开两枪,两颗子弹与两枚流星镖在空中撞击,溅出两抹火花,逃车瞬间远去,武藤野已没有机会再发流星镖。

“钟馗面具人以为送定时炸弹便可以击溃我的心理防线,让我知难而退,错了!他越是如此,我越是要咬着他不放!”武藤野怒不可遏地一个顿足,猛然转身奔出办公室,板田真雄,中村大吉和犬养五郎跟着武藤野跑出越洋社来到一辆轿车前,那是板田真雄的轿车。

板田真雄开车搭着武藤野,中村大吉和犬养五郎紧紧跟在那七辆皇警的轿车后面。约摸三十分钟之后追出城郊,远远望见逃车驶过了前方一座长达三十米左右的石桥,而那七辆皇警的轿车陆陆续续地驶上石桥。

大概过了石桥十几米左右,那辆逃车顿时停下来,此时板田真雄开的轿车即将到达石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武藤原骤然拉住板田真雄的右手,急呼:“停车!”

板田真雄闻言刹车,在距离石桥还有一米的距离时匆匆停下,紧接着石桥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所造成的气浪将轿车的玻璃窗震碎,车里的四个人都下意识地趴下身子,当爆炸声沉寂,四人抬起头的时候,前方的石桥已然坍塌,那七辆皇警的轿车通通掉下了石桥下面的河里,而对岸的逃车却已经扬长而去。

四人下轿车,站在石桥边,震惊地看着脚下坍塌的石桥。

犬养五郎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钟馗面具人太狠了……”中村大吉倒吸一口凉气。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钟馗面具人送定时炸弹惹怒武藤社长,便是想引我们过来送死!”板田真雄咬牙切齿,怒极气极。

“钟馗面具人为什么要到皇宫捣乱?还有,给我送定时炸弹,肯定不止是威胁,加上故意让我看到他被皇警追踪,背后必定隐藏着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意图?”武藤野喃喃自语,一脸困惑。

回到越洋社后,中村大吉开着板田真雄的轿车直去皇宫打探情况,武藤野和板田真雄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沉默不语。约半个小时之后,中村大吉回到越洋社向他们汇报:“钟馗面具人在断足桥附近十二处放置了定时炸弹,开枪打死了十一名皇警,事件只是在皇宫外造成混乱,并没有凶徒进入到皇宫。应该是钟馗面具人想冲进皇宫刺杀天皇,可能遇到皇警的猛烈攻击,这才不得已撤退。”

“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了。”板田真雄点头。

“你们看到的只是表象,钟馗面具人制造混乱背后肯定有其他不可告人的意图。钟馗面具人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不会做没有任何把握的事情。你们想想,如果他不是为了刺杀天皇,不是为了贪图皇宫里的财物,也不是为了纯粹的制造混乱杀人泄愤,那么他的目的还剩下什么?”武腾野的目光在中村大吉和板田真雄两人之间反复游走。

中村大吉茫然摇头。

“皇宫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觊觎?皇室书库里倒是摆放一些机密文件……”板田真雄忽然一怔,“皇室书库!”

“田中首相的奏章!”武藤野激动地拍案而起,他终于抓住了案情的核心。

“那个奏章在皇室书库吗?”中村大吉愕然。

“如果奏章的内容公诸于世,对我们军部将是致命的打击!事关重大,我立刻给海务省打电话!”板田真雄抓起案上的电话,向海务省最高长官冈田启介汇报。

让板田真雄感到意外的是军部那边也得出了与武藤野同样的结论,认为皇宫外的爆炸案与田中首相的奏章有关,本来打算让海务省的另一位课长负责,不过因为板田真雄的及时反映,及对嫌疑犯钟馗面具人的了解,冈田启介长官特将此重任交付于板田真雄,同时批准了板田真雄的请示,让武藤野和中村大吉协助调查。

武藤野,板田真雄和中村大吉火速赶往皇宫的皇室书库。在板田真雄的要求下,书库官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抽出了那一份田中首相的奏章,板田真雄让武藤野亲自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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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藤野认真翻看片刻后便将奏章合上交回给书库官,当面说奏章安好,没有问题,板田真雄和中村大吉都为之松了一口气。然而等回到越洋社的时候,武藤野却道出了一个惊天的真相:“田中首相奏章的原件还在,内容却被人抄走了,就在我们赶到书库不久前抄走的。我在奏章里闻到了碳酸纸的味道,显然抄写的人用半透明的碳酸纸铺在原件上抄写。此外,奏章上留有汗渍,是天气炎热,抄写的人满头大汗,滴在了奏章里。”

板田真雄和中村大吉骇然相顾。

“在皇宫书库的时候,武藤社长为何不说出实情?”中村大吉大为不解。

“盗取奏章的人没有内线进得了皇室书库吗?”武藤野反问。

“那个书库官就是内线。”板田真雄顿时恍然大悟。

“依我看,盗取奏章是保皇党故意在暗中纵容所致。保皇党不满田中内阁的武力侵略政策,如果奏折的内容公诸于世,他们便有借口打压田中内阁,从而削弱你们军部的权力。”武藤野分析道。

板田真雄准备给军部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铃却忽然响起,他顺势拿起了电话筒接听:“这里是越洋社,请问找谁?”

电话那一头传来了一名陌生男子激动却沙哑的声音:“社长吗?我们刚刚找到了钟馗面具人和那名中国女子的下落……”

“快说!好,好,我知道了……”板田真雄放下电话筒,激奋地紧握双拳,“武藤社长,是你的社员打回来的电话,他们找到钟馗面具人的窝点了!”

武藤野剑眉微皱,似乎感觉什么地方不对茬儿,然而很快被板田真雄和中村大吉的喜悦感染而忽略掉了这种直觉,紧接着板田真雄请他布置行动。他认为田中首相的奏章被抄录与“钟馗面具人”纵然没有直接关系,至少也有间接关系,抓住“钟馗面具人”便能顺利找回奏章,所以必须活抓“钟馗面具人”。

这时,齐林从街边的电话亭走出来,刚才给越洋社打电话举报“钟馗面具人”窝点的人正是他,他相信在半个小时内海务省和东京警视厅就会浩浩荡荡地赶到那里对“钟馗面具人”实施抓捕,而齐林也是真的打算扮成“钟馗面具人”在那里恭候他们大驾,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转移海务省的注意力,拖延时间让“蔡老板”平安地带着抄录好的《田中奏折》送往中国。

“蔡老板”乘坐前往沈阳的轮船九点钟准时在东京港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