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九昂首立于东面。他左手贴在后腰,右手握着一根与小臂同长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

朱常洛凝神立于西侧,双眉轻锁,全神贯注。他手里握着一根差不多长短的长剑,剑尖直指前方。

两人相聚二丈,四目相对,战争一触即发。

朱常洛的长发忽然飘动了起来,发丝在眼前乱舞、雀跃不止。只一会的工夫,长发即静止了,因为小橙子吹不动了。

小橙子垂首低眉,静静退到一旁。

朱常洛忽然抬脚踏地,那是比武开始的号角!

沈初九双目一凛,快速抬起长剑,直往朱常洛刺去。

朱常洛手腕轻抖,剑花在身前盛开,逼得沈初九不得近身。

沈初九眼见逼近不了朱常洛,便收了长剑,改刺为削。

朱常洛好似早已料到,剑尖斜挑向上。

两柄剑撞在一起,沈初九只觉手臂发麻,动作便缓了半拍。

朱常洛抓住时机,一个大步向前,剑尖直往沈初九喉咙刺去!

無錯書吧

沈初九反应过来时,剑尖已在喉咙一寸之外。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他闭上眼苦笑了一声,丢掉长剑,扬起脖颈,“既已战败,要杀要剐任君处置。”

朱常洛却是收剑转身,沉声说道:“来日方长,再见之时,望君全力以赴。”话音刚落,他的长发又飘了起来。

贺芷芄坐在远处的游廊,见二人这副模样,忍不住笑过一声,扁着嘴小声说道:“幼稚!”

沈初九把玩着手里的树枝,笑道:“想不到大皇子的身手竟是如此敏捷!”

朱常洛转过身子,望见沈初九右手握在树枝正中,当即便有些不快,伸手从沈初九手中夺过树枝,“你这样握剑,手掌会被剑刃伤到的!”

沈初九微微一愣,旋即抱拳道:“大皇子教育的是!”

两人在寝宫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朱常洛将两根树枝放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垂花门,好像在等人。

沈初九知道,他在等王安,王安毕竟是陪了他五年的人。想了想,他问道:“大皇子,你觉得...王安是真的想杀你吗?”

朱常洛有些沮丧,摇摇头说道:“小安对我向来很好,他不会想害我的。”

沈初九问道:“大皇子,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王安是受了他人指使,不得不害你?”

朱常洛仍是摇头,“我不知道。”

沈初九便不再询问此事,转问恭妃之事,“大皇子...你想你娘吗?”

朱常洛登时两眼迷离精神恍惚,心神不知所思,良久良久,他低下头,眼眶已经红了。

沈初九自然注意到了这般情况。不过他没想就此结束,比起同情朱常洛,查明真相更为重要。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我娘了。八岁那年,我娘和我爹一起走了,全仗邻里好心,我才能够活到现在。已经九年过去了,我快要记不得我娘的长相了...”

朱常洛转过头,睁大了双眼望着他,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

他强颜欢笑道:“我想,我娘死前最后的愿望,便是希望我能够好好活下去吧!”

同悲者方有共鸣。朱常洛点了点头,声若蚊蝇,“想。”

沈初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娘是什么时候?”

朱常洛露出了深深的悲伤,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小声嗫嚅道:“很小很小的时候...”

沈初九已有些不忍心了,可答案近在咫尺,度量片刻,他还是问道:“那...王安这几个月有跟你提起过恭妃吗?”

朱常洛愈加抱紧自己,摇了摇头。

已到极限了。沈初九赶忙给候在一旁的小橙子甩了个眼神,小橙子立时迎了上来,搀住朱常洛的胳膊细声说道:“殿下,累了吧?小橙子扶你进去休息!”

朱常洛便在小橙子的搀扶下缓步走入了寝宫之中。

目送朱常洛离去,沈初九才走去贺芷芄身旁。他轻轻叹了口气,自嘲道,“没想到我能和皇子同病相怜,这算不算是一种荣幸?”

贺芷芄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见不到你娘?”

沈初九点了点头。

贺芷芄冷笑道:“那你是哪国的皇子啊?”

沈初九听得她话中讽刺,却并不恼怒,只是微笑答道:“我是吴县的平民。”

贺芷芄说道:“那谁阻着你不让你见你娘了?”

沈初九抬头望去:“老天爷。”

贺芷芄登时有些愧疚。她的神情缓和了不少,语气也变得友善了,“对不起啊...”

沈初九忽得笑了,转过头望向她,“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天底下比我惨的人可多了去了!”

贺芷芄这才发现,原来沈初九的双眸竟是如此清澈,直如深涧清泉那般。她见过太多肮脏的眼神,那些人有人腰缠万贯,有人瘦骨如柴,有人以“君子”自诩,有人以“贤者”自居,可他们的眼神无一不是浑浊的。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虽然他胆小,虽然他瘦弱,可他的眼神实在清澈。看着,看着,她便入迷了,甚至要说“其实老天爷也阻着我不让我见我娘”,沈初九却转回了脑袋,兀自自言自语道:“只可惜没能从大皇子的口中问出什么。”她这才回过神,重新恢复了冰冷,“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沈初九想了想,说道:“依照大皇子所说,王安绝无可能有杀害大皇子的心思,再加上那天晚上折花与王安见了一面,我想,极有可能是折花告诉了王安什么,王安这才趁夜偷袭。可折花到底告诉了王安什么...”

贺芷芄说道:“找那个折花问问不就清楚了?”

沈初九说道:“早上折花已承认是她害死了恭妃,她已被郑贵妃带下去了,不知被关在何处。”

提到“郑贵妃”,贺芷芄不禁皱起双眉,“应该关在镇抚司监狱或者诏狱。”

沈初九说道:“镇抚司监狱现在已归那个刘爷掌管了,那掌管诏狱的是谁?”

贺芷芄答道:“司礼监首席秉笔,陈矩陈公公。”

沈初九不由得“啊”了一声,“陈公公原来掌握着如此大权?”

贺芷芄说道:“司礼监原本便是十二监之首,是宦官的最高顶点,司礼监权力最大的掌印太监更是掌握着各种大事的决断权,首席秉笔虽在掌印之下,却也是一等一的大太监了。”

沈初九点头道:“原来如此...不如这样,我们再去王安的房间查看一番,若是没有找见什么证据,再去找陈公公!”

贺芷芄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