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九虽脑后无眼,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阵阵凉意,那不是春寒料峭,而是渗人杀意!他立时明白母老虎即将杀到。他的左脚踏下之后并未立刻拔起,而是脚尖一扭转身向右,随后左腿猛然发力,整个身子登时鱼跃而起,在地上做了一个滚翻。

背后的寒意终于消失不见了。沈初九站起,如虾一般弓着身子,正要哀叹命运不公,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急速袭来。要想闪身躲避已是来不及了,他只好提起左臂护在身前,黑影撞上他左臂,立有万钧之力传来,他的左臂好似要当场粉碎。

沈初九情不自禁惨呼了一声。

黑影的力道登时转弱,尽管如此,沈初九仍是被黑影打得飞了出去。

他凌空飞行约莫三尺,而后重重摔在地上。左臂的碎骨之痛加上脊背摔在石板的疼痛,让他只有呻吟的力气。

那姑娘的脸上却无丝毫怜悯之意。她只是大步去到沈初九身旁,冷冷地望着在地上蠕动身子的沈初九,说道:“起来。”

沈初九哪里敢起?方才那一击足以说明,这个看上去清秀无害的姑娘想要他的命!倘若自己起身,必是凶多吉少。他只好在地上打着滚,一边问道:“我和你到底是有什么仇啊?”

那姑娘打扮干练,性格亦是干练。见沈初九躺在地上不肯起身,她当即向后踢起右腿。

沈初九见之暗叫不妙,这一脚过来自己非死不可!他赶忙一个激灵起身,随后连撤了三步,陪着笑说道:“姑娘,咱好好说话不行吗?”

那姑娘放下腿,望着他,眼神冰冷无情,“跟我打。”

沈初九很是无奈,“姑娘,我虽在县衙担任捕头,可我其实是个文人...”他话还未说完,那姑娘立时举拳攻来。

沈初九原以为可以喘几口气,故并未做任何迎战的准备,当那姑娘的粉拳离他的脑袋只剩一尺,他才反应过来,可为时已晚。

他忽然有些害怕。在吴县公堂为柳岁寒喊冤也好,在孝龙村直面郝个秋、在县衙二堂直面乐宇达也罢,虽然次次面临危机,他从未觉得恐惧,因为那是为了正义、为了天道,即使死也毫无遗憾。而今日面对姑娘的粉拳,他却害怕了,因为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姑娘为什么要和他动手...因为不服气首辅大人的选择?这也太憋屈了吧!

正当他以为自己将一命呜呼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硕大无比,关节上长满了厚厚的老茧。大手包住了粉拳。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竟然有些慌张,赶忙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师父。”

沈初九好奇什么样的人才会有那么一只手,便转头望去,却看到了一张温柔的面孔。那面孔的主人很是高大威猛,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目光却很是柔和,“小兄弟,没事吧。”

沈初九一时之间呆住了,因为那个男人散发出的气息就好像...父亲,宽厚温柔,不怒自威。他没有答话,只是愣愣地望着那个男人。

那男人与那姑娘截然相反,见他发着呆,并未发脾气,只是柔声问道:“芷芄没伤着你吧?”

贺芷芄当即便有些不愿,睁大双眼瞪着沈初九,忿忿说道,“他好像老鼠那样东躲西藏,怎么可能被我伤到!”

那男人低声喝道:“芷芄!”

贺芷芄嘟着嘴,满脸的不情愿。尽管如此,她仍是拱手向沈初九一揖,“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

那个叫“芷芄”的喊他师父,他们却好似父女那般...真叫人...羡慕呢!沈初九两眼无神,露出仿佛丢了魂魄的笑脸,“我没事。”

那男人的笑容如同冬日暖阳,照在沈初九的心窝,“沈捕头没吃午饭吧?来,我们边吃边聊。”

沈初九立时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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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桌边坐下之后,沈初九才反应过来,为何初次见面的男子会知道自己是谁。他问道:“请问尊姓大名?”

贺芷芄忙着煮面,便只有那男人陪着沈初九坐在桌边。那男人笑盈盈地望着沈初九,答道:“鄙人姓许,名三多。”

沈初九说道:“请问许大哥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许三多答道:“首辅大人因大皇子簧夜被袭一事找上沈捕头,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沈初九有些恍惚,低声呢喃道:“所有人都知道了?”

许三多答道:“有心者知之,无心者不知。”

沈初九虽不懂官场醉拳,仍是明白了许三多的话中之话。前面的有心者指的应是两类人,兢兢业业的谋国者、日夜不疲的争斗者,这个无心者,指的大约便是领俸禄混日子的官员了。尽管不知道许三多的身世来历,可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他便问道:“请问许大哥,最近几个月来,宫里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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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不答反问,“你的这个怪,指的是什么?”

沈初九一言不发,只是神情肃穆地望着许三多,许三多很快便笑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沈初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才明白原来周姓宦官并未刻意隐瞒。

许三多又说道:“近年来宫里朝里最重要的事,便是劝皇上早立太子,为了这件事,已有至少数百名官员被免官罢职了。”

沈初九疑道:“为何?”

许三多微笑着说道:“百官上疏进言,皇上龙颜大怒,一把火撒下,那些官员便被罢了。”

沈初九感慨道:“如此说来,这些被罢免的官员可都是好官呐!”

许三多说道:“那倒未必。”

沈初九颇觉吃惊,问道:“此话怎讲?”

许三多答道:“有人进言是为了国家的未来,有人进言是为了博取直名,虽然两者的行径一致,目的却是不同。岸上的人只看到湖水浑浊,水面之下是如何鱼龙混杂,站在岸上怎么看得到?”

言之有理!沈初九忍不住感慨道:“许大哥好学问!”

许三多哈哈大笑,“一介武夫哪有什么学问?全仗阅历积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