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岁寒怔住了,呆呆地望着那张红纸上的三个墨字。当沈初九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自己可能答不上来,所以蒙了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状元红”,但毕竟是蒙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是这样一张不起眼的酒贴,彻底将他封了。
沈初九见他一动不动,这才舒了一口气,收了红纸放入袖中,略带着乞求说道:“柳大哥,把一切都说出来吧,你没……”
不等他说完,柳岁寒戚戚然一声闷吼,勉力爬起身子,竟是一头撞向梁柱。
沈初九吃了一惊,身体并不能做出及时反应,只是叫道:“柳大哥!”
忽有一物急急飞来,向柳岁寒击去,只是那物来势甚急,后力却是不足,疾驰丈许之后,只是软绵绵打在了柳岁寒肩膀。
须臾之间,柳岁寒的额头重重撞在梁柱,只听得“砰”一声响,血溅而人倒。
沈初九登时泪如泉涌,急急抢上前,扶住柳岁寒软绵绵的身子,一面凄然叫道:“柳大哥!柳大哥!”他左臂环住柳岁寒,腾出右手放在柳岁寒鼻下探了探,不幸中的大幸,尚有气在。
柳岁寒已然失去知觉,任凭他如何呼喊,反应全无。
知县见此情状,亦是心惊肉跳,眼神不住打量着堂下,一边叫道:“可有郎中?”
有一头戴方巾、蓄着山羊胡的老者高举起右手呼道:“老夫便是郎中!”
知县大喜,忙站起向大堂之外招了招手,“快!郎中快请!”
“哎!”郎中笑着应了一声,拨开人群便要往里挤。
有县学的学生忽道:“身为郎中,不待在医馆帮人治病,却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不务正业,像什么话?”
那学生讲话声不重,却正好悉数飘入郎中耳中,那郎中听闻此言,老脸一红,竟是转身溜了。
知县立在公案之后,自然没有听见那学生讲话,原本见有郎中雪中送炭,正暗自庆幸,哪里知道,那郎中尚未为柳岁寒救急便走了?他忙呼喊道:“郎中!留步!”
他越是这样喊,那郎中溜得越快,到最后,索性逃命那般跑了。
“唉!”知县无奈之下,右手握拳重重砸在公案。毕竟手是肉做的,他又没练过什么绝世武功,这一拳下去,右拳生疼,只是柳岁寒的事更让他伤脑,肉体的疼痛便不那么明显了。
眼见柳岁寒已然昏厥,若是再不就医,必然凶多吉少,沈初九抱着柳岁寒朝知县喊道:“大人,柳大哥还有气在!既然我已经证明柳大哥不是杀人凶手,可否背着他出去寻找郎中?”
知县这才回过了神,赶忙下堂,帮着沈初九背上柳岁寒。两人急急冲了出去。
無錯書吧知县一走,那些个仍旧围在大堂之外的百姓便立时炸了锅,你一句,我一句,没人讨论柳岁寒是否果真是杀人凶手,他们在意的是柳岁寒会不会死。
“我看柳岁寒死定了啊,头撞在梁柱,哪有不死的?”
“我看未必,柳岁寒被关在牢里那么些天,加上他原本就体弱,就算流了血,也可能仅仅是皮外伤。”
“说实话,我倒希望柳岁寒能活下来,他爹娘死得那么惨,要是连他也这样死了,老天未免不公。”
青衫儒士摇了摇头,望向公堂,见自己的爱书还在堂中,便准备走去拾起。
忽冲出两名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学生拦在他身前,大叫道:“你刚才说谁不知非礼勿言?”
青衫儒士哼了一声,不愿搭理他们,从他们二人之间撞开,大步前行。
那两名学生吃了瘪,自觉面上无光,迅速赶上青衫儒士,再次拦在他身前,有一人怒气冲冲地提起手指着他鼻子,才说了一句“姓顾的”,青衫儒士便抓住那根不可一世的手指反向用力一扳,伴着咔嚓一声脆响,手指的主人登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另一人则是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倒退。
青衫儒士用力将那手指甩开,双眼大扩,闷声喝道:“滚!”
那两名学生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开去。
青衫儒士大步迈入公堂。
知县虽然走了,主簿却是还在,眼见青衫儒士大摇大摆地走进公堂,当即有些恼怒。他没有惊堂木,便以手掌拍在案几,叫道:“大胆刁民,谁允许你走进来的!”
青衫儒士拱了拱手,毕恭毕敬道:“回大人,小民只是来捡回自己的书。”
主簿冷冷一哼,“擅自往公堂丢掷杂物,是重罪,擅自进入公堂,也是重罪!来人!”
有衙役出列抱拳道:“大人,幸亏此人掷书飞来,使得嫌犯在撞梁柱之前稍稍减缓了速度与力道,如若不然,嫌犯怕已命丧当场。”
主簿这才收了严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也有功,功过相抵,行了,你捡了书就回去吧!”
“谢大人。”青衫儒士拱手作揖行过礼,大步走去书旁,弯腰捡起书籍抖了抖放入怀中,又大步离去了。
大堂之外,吵闹仍在继续。
捕头孙夏忍无可忍,终于一记爆喝:“吵什么吵!再吵砍了你们!给老子滚!”
那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吓了一跳,连忙弓着腰匆匆逃走了。
孙夏的喝叫声实在响亮,公堂之内的无论衙役还是主簿,皆觉耳膜生疼,甚至连脑袋都隐隐作痛。
衙役捕快只是不入流的官差,即使遇到点什么事,多数时候也只能兀自强忍,主簿却官居九品,压不住七品的知县,压压不入流的捕快还是轻而易举的。
主簿当即一声大喝:“孙夏!你瞎叫嚷什么!”
孙夏右手紧紧握着杀威棒,低下头认错,“大人,小的知错。”
原本有知县压在上头,主簿不敢过于嚣张,现下知县匆匆离去,县丞的位置又空缺许久,县衙公堂之内便数他最大,耳边听着人高马大的孙夏呼喊自己“大人”,他整个人登时有些轻飘飘的。他背负双手,昂首挺胸,竟是向知县的那把椅子走去,两步之后猛然惊醒,及时停下脚步。
此等无礼犯上之事,万万不可为啊!
主簿左手轻轻拍着胸口,右手快速挥了挥,不耐烦道:“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于是县衙很快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