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九这才由心底感到一丝快意,肩膀上的担子也没有那么重了,后天重审此案,虽不一定能找出真凶,至少可以证明柳岁寒不是杀人凶手。

申时末刻,沈初九准时回到县学,拿了扫帚畚箕进到书阁,开始打扫、整理。虽然那帮学生偶尔会目无法纪,但至少,在书阁之内还算规矩,没有在这吃东西,也没有在这乱扔垃圾。

沈初九很快便打扫完了书阁,顺便将若干本没有摆放整齐的书籍推回书架之中。他走出书阁,恰好遇见海教谕,便将扫帚畚箕放在一旁,拱起双手毕恭毕敬喊了一声,“海教谕”。

海教谕是百年不变的慈爱面孔,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劲松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沈初九依旧弯着腰拱着手,答道:“初九未能找出真凶,但,已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柳大哥并非杀人凶手。”

“嗯。”海教谕摁下他的手,“这两天辛苦你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对于知县乐宇达与捕头孙夏,沈初九并不熟悉,便不愿与他们一起坐在餐桌旁,而海教谕待他如同亲生孩子,海教谕的邀请,沈初九欣然答应,“好!”

正是初夏,昼长夜短,虽已酉时三刻,天下仍是一片敞亮。

沈初九陪着海教谕坐在后院的老槐树下,望着吴依凡来来回回地端菜送饭,觉得有些别扭,伸长脖子轻声问道:“海教谕,怎么把她也叫来了?”

海教谕笑道:“君子远庖厨,依凡不下厨,难道你我进厨房?”

沈初九支支吾吾了许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恰时吴依凡满面笑意地端上来一盆熬得通透的老鳖煲,他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海教谕见他神情窘迫,笑着摇了摇头,“初九啊,再有四年你就及冠了,一见女子就不自在的老毛病得改了,不然以后如何娶妻,如何生子,如何为沈家传宗接代?”

沈初九挺起胸膛,鲜见地出言反驳海教谕,“何必娶妻?男儿当治国平天下,怎可埋身于女子香囊之间。”

海教谕笑得有些邪魅,“我可没叫你埋身于女子香囊之间啊,不打自招了吧?”

沈初九骤然脸红,自知不是海教谕的对手,便赶忙握了筷子,准备用佳肴堵住自己的嘴巴。

海教谕忙伸手制止,“哎!依凡都没有上桌,你怎么能动筷?”言毕,朝厨房喊道:“依凡,快些,初九都等不及啦!”“等不及啦”四个字,他特地加重了音量。

沈初九自然明白海教谕为何如此,脸上红晕更甚,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海教谕留下来吃晚饭?

那头很快传来了回应,清脆如泉响。“来啦!”

吴依凡左手拎着两只酒壶,将其放在了桌上,随后将拿在右手的三只酒杯一一摆在海教谕、沈初九与自己身前。

海教谕奇道:“怎么,你也喝酒?”

吴依凡在海教谕右畔、沈初九左畔坐了下来,双眼含情,看上去心情极好,“柳大哥终于能洗清冤屈,为了感谢初九,我想敬初九一杯。”

海教谕坏笑道:“依凡,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劲松了?”

吴依凡登时红了脸庞,偷偷瞄了一眼沈初九后即垂下脑袋,双腿牢牢夹着双手,竟是点头承认了。

海教谕哈哈大笑,一边给沈初九使着眼色,沈初九明白吴依凡将来会是柳岁寒的妻子,当下便放下心来,会心一笑,卸去了对吴依凡的所有防御。

海教谕提起酒壶,为三只酒杯分别倒满了酒,而后双手端着酒杯举起,大声道:“劲松命运多舛,自出生起便失去了双亲,如今虽已及冠,却静默自闭从不与人交好,我们三个算是劲松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为了庆祝劲松洗脱罪名,干一杯!”言毕,仰脖一饮而尽。

沈初九与吴依凡亦不含糊,当下便干了一杯酒。

海教谕放下酒杯望向吴依凡,笑道:“依凡,你不是说要敬初九一杯酒吗?”

吴依凡是第一次喝酒,用尽毕身力气咽下火辣辣的竹叶青之后,脑袋已有些迷糊,现下听海教谕提醒,这才赶忙为沈初九倒了一杯酒,后为自己满上。她举起酒杯望向沈初九,已是双眼朦胧:“初九,多谢你替柳大哥洗清冤屈,这一杯酒我敬你。”言毕,不等沈初九回话,又喝了一杯。

海教谕望着吴依凡,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第一次喝酒的小姑娘。”他望向沈初九,朝沈初九面前的酒杯努了努嘴。

沈初九领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饶是他曾经陪海教谕小酌过几杯,这竹叶青度数不低,连续两杯下去,肠胃一阵滚烫。他一声长吟,放下酒杯握了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忽听得“砰”一声响。

沈初九转头望去,只见吴依凡的脑袋摔在桌面,已然不省人事。

海教谕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举起酒杯放到嘴边,却只是嘬了一口,“小姑娘家家第一次喝酒就这么猛,又是空腹,能不醉吗,初九啊,把依凡送回去吧。”

沈初九有些为难,“海教谕,我……”

海教谕笑了一笑,“难不成让我背她回去?我这老骨头可不一定受得了啊。”

沈初九瞥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吴依凡,心中天人交战激烈,想到吴依凡将来会是柳岁寒的妻子,这才答应下来,“是。”

伙夫吴三二原为农民,后田地被官绅兼并,同年妻子又难产而死,大悲之下,欲抱着女儿跳河自尽,是海教谕救了他,收他进入书院,给了他一份伙夫的差事,十六年来,吴三二和女儿吴依凡始终住在西厢。

吴依凡生得小巧玲珑,只是沈初九身子薄弱,加之臀部有伤,背着吴依凡竟是步履维艰,所幸后院与西厢的距离并不算远,他咬着牙,总算是来到了吴三二卧房门外,轻声叫道:“吴叔。”

并无回应。

他只好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吴叔”。

仍无回应,似乎屋内无人。

沈初九原本想着将吴依凡交给吴三二,如此一来自己便不必踏足女子闺房,可眼下吴三二并不在屋中。他叹了口气,继续弯着腰,迈着沉重的步子多走了几步,随后用肩膀撞开房门,走进了吴依凡的闺房。

来县学之前的整个下午,他都呆在满是血腥味的案发现场,鼻子被腥臭味堵了个严严实实,现下迈入女子闺房,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令他耳目一新,心肝脾肺如受清风涤洗。

他贪婪地吸了好几口气,猛地想起自己背上趴着闺房的主人,登时一阵脸红,好在那主人睡得沉,并未发现有人在她闺房行诡秘之事。

沈初九轻轻舒了口气,背着吴依凡去到床边,小心翼翼将吴依凡放在床上。他本想替吴依凡褪去绣鞋,好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又担心吴依凡明天醒来会胡思乱想,犹豫良久,只是替吴依凡摆正了睡姿,而后盖上薄毯。

日已西沉,火红的晚霞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有不少打在沈初九的肩背,亦有些许穿过沈初九的腋下、颈间,洒在吴依凡面色绯红的脸蛋上,那红唇原本便已娇艳欲滴,有了红霞的点缀,更显诱人。

沈初九离吴依凡的嘴唇仅有一尺之远,眼见如此良辰美景,情不自禁吞下一口涎水。倏忽之间,他赶忙直起身子,右手狠狠捏了一把自己大腿,在心底叫道:沈初九你在干什么!她可是你未来的嫂子!

沈初九深深吐纳稳定心神,又看了一眼床笫,确认一切妥当之后,转身出屋。虽然知晓吴依凡喝醉了睡得深沉,关门的时候,他仍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丝毫声响,关上门后,他却是一刻也不想停留,飞也似的往后院跑去。

这一切恰好被办完事回县学的吴三二撞见。虽然吴三二认出了沈初九,却仍是觉得奇怪,女儿与他并不交好,他为何会从女儿的房间出来?走得如此匆忙,定有蹊跷!

吴三二疾奔而去,用力推开门冲进女儿闺房,只见吴依凡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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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儿!”他惨叫了一声,急急扑上前,却听吴依凡低声呢喃道:“柳大哥……”

吴三二一怔,定睛看去,只见吴依凡面颊绯红,满脸笑意,再看吴依凡身子,胸口盖着薄毯,薄毯以下的衣裤皆是整整齐齐的,脚下的一双绣鞋叠起放在床尾。

“这是怎么一回事……”吴三二原以为女儿遭受了沈初九的非礼,正在闺房哭泣,现下亲眼得见,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他的脑袋并不好使,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去想,褪去女儿的绣鞋捧着那双玉足小心放上床之后,便退了出去。